比试才艺。
这四个字一出口,整个大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。
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。
王丞相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,他看了一眼安阳郡主,又看了一眼面无波澜的陆野,没有说话。
李夫人等一众贵妇,则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。
她们刚才在苏宁那里吃了软钉子,正愁没地方找回场子,现在安阳郡主亲自下场,这可比她们那些言语试探要精彩多了。
安阳郡主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尤以一手梅花篆闻名京城贵女圈。
而苏宁呢?
一个乡下来的村妇,靠着几分姿色和不知名的酱料发家,她能有什么才艺?打算在丞相府的宴会上表演徒手挖野菜吗?
这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。
羞辱。
赤裸裸的,毫不掩饰的羞辱。
陆野向前迈了半步,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下来,他正要开口,却被苏宁轻轻拉住了衣袖。
苏宁对他摇了摇头。
她抬起脸,看向盛气凌人的安阳郡主,笑了。
不是那种得体疏离的微笑,而是发自内心的,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。
“比试?”苏宁重复了一遍,她的嗓音清脆,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,“郡主是想和我比什么呢?”
安阳郡主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。
没有惊慌,没有愤怒,反而像是在问一件很有趣的事情。
“自然是比雅事。”安阳郡主挺直了胸膛,下巴微扬,透着一股天生的优越感,“琴、棋、书、画,你可任选一样,本郡主奉陪到底。”
她就是要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,去碾压对方最薄弱的地方。
苏宁哦了一声,拖长了调子。
“琴棋书画啊……”她歪了歪头,露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,“这些都是郡主和各位夫人小姐们从小就学的本事,我一个乡下人,连字都认不全,哪里会这些。”
她坦然地承认自己的“无知”。
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。
看吧,果然是个草包。
安阳郡主的脸上浮现出胜利在望的得意。
“既然不会,那就不要占着不属于你的位置。”她步步紧逼。
“郡主说笑了。”苏宁脸上的笑意更深了,“我虽然不会那些阳春白雪的东西,但也会些自己的小本事。”
她环顾四周,最后定格在安阳郡主那张志在必得的脸上。
“郡主是金枝玉叶,我是乡野村妇,我们比试琴棋书画,就算我侥幸赢了,也是胜之不武,不如,我们比点别的?”
“比什么?”安阳郡主警惕地问。
“就比……唱个曲儿吧。”苏宁轻描淡写地说。
唱曲儿?
大厅里一片哗然。
那不是歌姬伶人做的事情吗?一个元帅夫人,竟要在丞相的夜宴上,当众献唱?
这简直是自甘下流!
李夫人等人几乎要笑出声来,这苏宁是疯了不成?就算她嗓子是黄鹂鸟,在这种场合唱歌,也只会让自己沦为笑柄。
陆野的眉头也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,但他看着苏宁那双清澈又狡黠的眼睛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。
他的小妻子,从不做没把握的事。
安阳郡主先是一愣,随即狂喜。
她本以为苏宁会找借口推脱,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自己跳进了火坑。
“好,好一个唱曲儿!”安阳郡主生怕她反悔,立刻高声应下,“既然是你提出来的,想必是极有信心了,光比试没意思,不如我们加点彩头?”
“郡主请说。”
“若你输了。”安阳郡主一字一顿,充满了恶意,“你便当着所有人的面,承认自己德不配位,然后滚出京城,永世不得回来!”
这赌注,太狠了。
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,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才艺比试,而是尊严和未来的豪赌。
苏宁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。
“可以。”她干脆利落地回答,“那若是郡主输了呢?”
“我怎么会输!”安阳郡主脱口而出。
“凡事都有万一。”苏宁的嗓音依旧平稳,“既然是赌局,总要公平,若我侥幸赢了,也不要郡主滚出京城,我只要郡主,为之前在海珍阁门口的无礼,向我的店,我的伙计,公开道歉,如何?”
这个要求,看似不重,实则诛心。
让堂堂郡主,向一家店铺和几个下人道歉?这比杀了她还难受。
“你……”安阳郡主气结。
“怎么?郡主不敢?”苏宁轻轻一笑,激将法用得恰到好处。
周围的宾客都看着安阳郡主,气氛变得微妙起来。
“有何不敢!”安阳郡主被逼到墙角,只能咬牙应下,“一言为定!”
赌局成立。
整个大厅的气氛被推向了顶点。
王安道抚着胡须,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,事情发展到这一步,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,但似乎,变得更有趣了。
“来人。”苏宁转向大厅一侧的乐师班子,“可有琵琶?”
乐师们愣了一下,连忙点头,从一堆乐器中取出一把做工精致的紫檀木琵琶,恭敬地递了过来。
苏宁接过琵琶,抱在怀里。
她没有立刻开始。
而是闭上眼睛,在脑海里对系统飞快地下达指令。
【系统,搜索前世所有歌曲,筛选条件:一,曲调新颖,结构独特,完全区别于这个时代的风格。二,歌词意境要古雅,符合这个世界的审美。三,能用琵琶独奏弹唱。】
【筛选中……】
【筛选完毕。推荐曲目:《赤伶》。难度:高。是否兑换乐谱与技法精通?需消耗积分:500。】
《赤伶》。
苏宁的心跳了一下。
位卑未敢忘忧国,哪怕无人知我。
这首歌的意境和故事,太适合眼下的情景了。
【兑换。】
一瞬间,无数陌生的音符和指法涌入她的脑海,与她的记忆完美融合。
她甚至能感觉到,自己的手指变得更加灵活,每一次拨弦的角度和力度,都了然于心。
她睁开眼睛。
整个人的气场,在这一刻悄然改变。
如果说刚才她是一团燃烧的火,那么现在,她就是一块沉静的玉,火焰所有的热量,都被收敛到了玉的内里。
她抱着琵琶,走到大厅中央。
没有坐下,就那么静静地站着。
红衣胜火,怀抱紫檀。
所有喧嚣都消失了。
她试了试音,一串清越的轮指声响起,如玉珠落盘,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。
光是这一个起手式,就让在场的乐师们变了脸色。
行家一出手,便知有没有。
安阳郡主的脸上,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安。
苏宁没有看任何人。
她微微垂下眼睑,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。
一段缓慢而悠扬的前奏,从她指尖流淌而出。
那旋律很奇怪。
它不像京城流行的那些靡靡之音,也不像边关大漠的苍凉古调。
它带着一种江南水乡的婉转,却又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悲怆和大气。
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闻的曲调吸引了。
然后,她开口唱了。
“戏一折,水袖起落……”
她的嗓音,不是传统歌姬那种娇柔婉转,而是清澈、干净,带着一种独特的叙事感。
“唱悲欢,唱离合,无关我。”
“台下人,走过,不见旧颜色。”
“台上人,唱着,心碎离别歌……”
歌词典雅,却又直白得令人心惊。
一个简单的开场,就勾勒出了一副戏梦人生的苍凉画卷。
大厅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都忘了呼吸,忘了交谈,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站在中央的红衣女子。
她仿佛不是在唱歌。
她是在讲一个故事。
一个关于戏子,关于家国,关于风骨的故事。
陆野端着酒杯的手,停在半空中,他看着聚光灯下的苏宁,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狡黠和鲜活的脸庞,此刻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庄重和破碎感。
他的心脏,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。
曲调陡然一转,从低回婉转,变得高亢激昂。
苏宁的指法也随之加快,急促的琵琶声如同战鼓,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她的嗓音也拔高了。
“位卑未敢忘忧国,哪怕无人知我!”
“台下人,金玉满堂,一片狼藉。”
“在座的,花团锦簇,一帮无义。”
“鄙人我,姓苏名宁,来自乡里!”
她竟然在最后一句,改了词!
这几句词,如同惊雷,在整个大厅炸响。
王安道的面容瞬间凝固。
李夫人等贵妇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。
那些武将们,则霍然抬头,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。
这哪里是唱歌?
这是在指着满堂权贵的鼻子,骂他们是酒囊饭袋,是无义之徒。
而她,一个来自乡野的女子,却心怀家国。
何等的讽刺,何等的胆大包天。
安阳郡主的身体晃了晃,几乎站立不稳,她终于明白,自己掉进了一个怎样的陷阱。
这不是才艺比试。
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,对整个京城权贵圈的宣战。
而她,安阳郡主,就是那个亲手递上战书的蠢货。
琵琶声在最高亢处,戛然而止。
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。
苏宁抱着琵琶,静静地站着,抬起头,清冷的视线扫过全场。
没有人敢与她对视。
死寂。
长久的死寂之后。
“啪!啪!啪!”
一个武将,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,通红着眼睛,用力鼓起掌来。
“好,好一个位卑未敢忘忧国!”
掌声打破了寂静。
稀稀拉拉的,然后越来越响,越来越密。
那些真正上过战场,见过生死的军中汉子,一个个都站了起来,为她鼓掌。
他们或许不懂音律,但他们听懂了那首歌里的风骨。
这场比试,已经没有了悬念。
苏宁赢了。
赢得彻彻底底,赢得石破天惊。
她没有再去看已经面无人色的安阳郡主,而是抱着琵琶,一步步走回陆野身边。
陆野放下酒杯,伸出手,接过她怀里的琵琶。
然后,他用另一只手,将她揽入怀中。
这个拥抱,不带任何情欲,只有无声的骄傲和心疼。
苏宁把脸埋在他的胸口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她赢了。
但她也把这满堂权贵,得罪了个干净。
大厅角落里,一个穿着锦衣,面容俊朗,但气质略显阴柔的年轻公子,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。
他从苏宁出场时就在看。
当苏宁唱出那句“位卑未敢忘忧国”时,他身边的那些纨绔子弟都露出了鄙夷和不屑。
唯有他,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。
那不是欣赏,也不是愤怒。
而是一种猎人看到绝世猎物时,那种志在必得的,充满了贪婪和占有欲的光。
他端起酒杯,抿了一口,对身边的跟班低声问。
“她就是陆野那个从乡下带回来的女人?”
“是的,王公子。”
被称为王公子的年轻人,正是新任丞相王安道的独子,王思源。
王思源伸出舌头,舔了舔嘴唇,那动作带着一种蛇类的阴冷。
“有意思。”
“真是……太有意思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