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声清脆的巨响,不是砸在地上,是砸在侯府所有人的心上。
那是元帅的佩剑,是镇北军的军魂。
此刻,它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,如同陆野那瞬间被抽空的世界。
老军医跪在地上,大气不敢喘一口。
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。
陆野的身体僵直,他没有去看那把剑,也没有去看那个吓得快要昏过去的老军医。
他的全部心神,都被“喜脉”两个字吸走了。
北境的血海,刀枪不入的怪物,皇帝的猜忌,满朝的期盼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在这一刻变得虚无缥缈。
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,一个让他四肢冰凉、血液倒流的念头。
他要去的地方,是修罗场。
而他的宁宁,他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珍宝,有了他们的孩子,怎么能去那种地方?
他甚至,都不能离开她。
“滚出去。”
陆野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老军医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地跑了。
“你们也出去。”
他对着门口的亲兵和丫鬟下令。
门被关上,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
陆野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,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,将苏宁完全笼罩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,用那只握惯了刀剑、布满厚茧的手,极其轻柔地,覆在了苏宁依然平坦的小腹上。
他的手掌很热,热得发烫。
苏宁的心,也跟着那片温热,猛地一缩。
她看着他,这个刚刚还杀气腾腾、准备奔赴国难的男人,此刻脸上没有喜悦,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,近乎破碎的恐慌。
“陆野……”她想说点什么。
“别去。”他打断她,声音里带着乞求,“宁宁,别去北境。”
这一夜,陆野没有合眼。
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,就守在苏宁的床边。
他卸下了所有的盔甲,只穿着一身单衣,握着她的手,另一只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小腹。
他什么都没说,苏宁也什么都没问。
但她知道,这个男人的心里,正在进行着一场比任何战役都更加惨烈的天人交战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,集结的号角声在城外隐隐传来。
那是大军即将开拔的信号。
陆野动了。
他站起身,俯下身,在苏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珍重的吻。
“等我回来。”
他说完,没有拿那把掉在地上的佩剑,转身大步走了出去。
苏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要去哪里?他还是要走吗?
她刚要起身,鬼影和铁算盘已经冲了进来,两人脸上全是焦急。
“夫人,元帅他……他往皇宫的方向去了!”
“他没穿铠甲,没带兵器,一个人就这么去了!”
……
卯时,金銮殿。
文武百官刚刚列队站好,准备开始一天中最紧张的早朝。
北境战事吃紧,所有人都知道,今天的朝会,将决定大炎王朝的国运。
就在此时,殿外传来一阵骚动。
“元帅,您不能进去,皇上还没上朝啊!”
“镇北元帅,请留步!”
在一片惊呼声中,一个身影,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,径直闯入了金銮殿。
不是身披重甲的镇北元帅。
而是穿着一身玄色常服,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束起的陆野。
他身上没有半点杀气,却有一股比杀气更令人窒息的决绝。
满朝文武全都惊呆了。
这是要逼宫吗?
“陆野!”丞相第一个站出来,厉声喝道,“你好大的胆子,擅闯金銮殿,目无君上,你想造反吗?”
陆野看都没看他一眼,径直走到大殿中央,目光穿过所有人,落在那张空无一人的龙椅上。
片刻之后,老皇帝在太监的簇拥下,脸色阴沉地从后殿走了出来。
“陆野,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。”皇帝的声音里压着怒火。
陆野抬起头,直视着龙椅上的天子。
他没有下跪。
“陛下。”他开口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臣,是来请辞的。”
请辞?
这两个字,比“造反”还要让整个朝堂震动。
大军压境,主帅请辞?这是临阵脱逃,是弥天大罪!
“混账!”皇帝气得一拍龙椅扶手,“陆野,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北境三镇失守,蛮族虎视眈眈,你现在跟朕说你要请辞?”
“臣知道。”陆野的回答,不卑不亢。
“那你就是要做我大炎的千古罪人!”皇帝怒吼。
“陛下,”陆野往前走了一步,这一步,让所有御前侍卫都握紧了刀柄,“天下安危,臣有良策。”
他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。
一份,是卷起来的羊皮地图,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行军路线和作战方案。
另一份,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纸。
“此乃北境决战方略,按此图行事,可将蛮族主力诱入‘一线天’峡谷,聚而歼之。”
“此乃‘驱邪香’配方,以狼粪、毒草、硫磺等物混合制成,点燃后产生的浓烟,可破蛮族妖法,令其刀枪不入之身,在半个时辰内失效。”
“臣,愿以此二物,换臣……解甲归田。”
整个金銮殿,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被陆野抛出的这两个重磅炸弹,炸得头脑发昏。
尤其是那个“驱邪香”的配方。
这……这简直是救世的仙方啊。
皇帝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,他死死地盯着陆死野手中的东西,眼里的怒火,渐渐被贪婪和算计所取代。
他不需要一个功高盖主的战神。
他只需要一个能打赢的法子。
现在,陆野把法子给他了,还要自己交出兵权。
这……这是天大的好事!
“为什么?”皇帝强压着心头的狂喜,故作威严地问,“给朕一个理由。”
陆野沉默了片刻。
他那张冷硬如铁的脸上,线条忽然变得无比柔和。
他轻声说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。
“因为臣的天下,如今,只有方一寸之地。”
“那里,即将迎来一个新的生命,臣,要去守着她和它。”
皇帝愣住了。
满朝文武也愣住了。
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,却唯独没有想过,让这位杀神放弃一切的,竟然是这样一个理由。
许久,皇帝缓缓开口:“准了。”
“朕给你长假,北境平定之后,你依旧是镇北元帅。”
陆野却摇头。
“陛下,臣只要归田,不要官爵,待北境事了,臣只愿做一介布衣。”
他将地图和配方放在地上,对着龙椅深深一揖。
“臣,谢陛下恩典。”
说完,他再也没有看任何人一眼,转身,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座困了他半生的牢笼。
当陆野回到侯府时,天已经大亮。
府里那股紧张的备战气氛还未散去,亲兵们依旧在忙碌,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迷茫和不安。
元帅闯宫的消息,已经传了回来。
陆野穿过庭院,径直回到了卧房。
苏宁正坐在窗边,她已经换下了一身骑装,穿上了一件柔软的居家常服。
听到脚步声,她回过头。
四目相对。
陆野走到她面前,缓缓蹲下身,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腿上,像一个在外受了天大委屈,终于回到家的孩子。
他伸出双臂,紧紧地,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。
苏宁能感觉到,他高大的身躯,在微微发抖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,一下一下地,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。
“宁宁。”
他闷闷的声音从她怀里传来。
“我们不打仗了。”
“我想为你建一座靠海的房子,春暖花开,有我们自己的院子。”
“再也不分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