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旨太监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话,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,让原本欢腾的气氛瞬间染上了一层不明不白的阴霾。
陆野面无表情地让管家将人“好生”送出山庄,那太监揣着沉甸甸的荷包,走得心满意足,却不知他身后,陆野的目光冷得能把海面冻住。
苏宁轻轻握住他的手,手心温暖干燥。
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”她的话语很轻,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陆野反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,什么都没说,但那份沉凝的杀气却缓缓收敛了。
是啊,他的宁宁,从来不是需要躲在他身后的菟丝花。
乔迁宴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。
送走宾客,苏母拉着苏宁的手,忧心忡忡:“宁宁,宫里来的人,可不是好相与的,你现在怀着身子,可千万不能受气。”
“娘,你放心。”苏宁安抚着母亲,“这里是海月山庄,不是皇宫,进了我的门,是龙也得盘着。”
话虽如此,但谁都知道,太后派来的人,代表的是皇权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的意志,绝不可能善了。
三天后,李嬷嬷到了。
她不是一个人来的,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和四个粗壮的婆子,乘坐着三辆马车,阵仗比当初传旨的太监还大。
管家将人迎进门时,苏宁正和陆野在花园里散步。
李嬷嬷约莫五十出头,身形微胖,穿着一身宫里发的深褐色锦缎制服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插着一支银簪。
她人还没站稳,一双精明的眼睛已经把整个山庄的主建筑打量了一遍。
她对着陆野和苏宁福了福身,姿态标准,却毫无敬意,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例行公事。
“老奴李春燕,见过王爷,见过王妃。奉太后娘娘懿旨,前来照料王妃的安胎事宜。”
她的声音不尖利,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死,透着一股常年在宫里养成的优越感。
“有劳嬷嬷了。”苏宁淡淡开口,并未上前去扶,“管家,先带嬷嬷和各位去西跨院安顿下来吧。”
西跨院是给客卿住的,虽然也极为奢华,但终究离主院最远。
李嬷嬷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。
按规矩,她这种“贴身”伺候的,理应住在主院的耳房,方便随时听候差遣。
但她初来乍到,也不好发作,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:“但凭王妃做主,只是老奴有些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她不等苏宁回答,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:“王妃如今身子金贵,这海边风大潮湿,于胎气有损,实在不宜多在外面走动。太后娘娘吩咐了,王妃的起居饮食,都需由老奴亲自过问,万万马虎不得。”
说着,她的目光扫过苏宁脚上那双为了方便在沙滩行走而特制的软底布鞋,毫不掩饰其中的嫌弃。
“还有这衣着鞋袜,也太过简便了些。腹中怀的可是王府的嫡长子,未来的小王爷,从现在起,就该事事讲究规矩体统。”
陆野的脸色沉了下来。
苏宁却笑了,她伸手挽住陆野的胳膊,整个人都靠了上去,姿态亲昵又随意。
“嬷嬷说的是,不过我这人,在乡下长大,野惯了,最受不得拘束。再说,我若天天闷在房里,心情不好,岂不是更伤胎气?我夫君说了,只要我高兴,就算想去海里摸鱼,他都陪着。”
陆野立刻配合地点头:“夫人说得对。”
李嬷嬷被这夫妻俩一唱一和噎得脸色发青。
她深吸一口气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:“老奴……遵命。但饮食上,还请王妃务必听老奴的安排。”
这天晚上,晚膳的菜色就全变了。
没有了苏宁爱吃的香辣烤鱼,也没有陆野亲自下海捞的鲜甜海虾,取而代之的是一桌子看起来清汤寡水、闻着都带股药味的所谓“滋补药膳”。
李嬷嬷像个门神一样杵在饭厅,介绍得头头是道:“王妃,这道‘燕窝炖雪梨’,清肺润燥;这道‘花胶炖老鸡’,固本培元。海鲜乃是发物,辛辣更是孕期大忌,万万碰不得。”
苏宁看着那几盘寡淡的菜,一点胃口都没有。
她放下筷子,对身边的丫鬟说:“去小厨房,把我下午让陆大厨腌好的那条石斑鱼拿去烤了,多放茱萸和山椒。”
“是,夫人。”
“王妃!”李嬷嬷的声音猛地拔高,“万万不可,此等热燥之物,会惊扰胎神的!”
苏宁抬眼看她,脸上笑意不减:“嬷嬷,我自己的身体,我自己清楚。我怀着孩子,吃得开心最重要。你要是怕担责任,大可以不看,或者,去跟王爷说。”
李嬷嬷下意识地看向主位上的陆野。
陆野正慢条斯理地用小刀削着一个苹果,闻言头也不抬:“夫人的口味,就是王府的规矩。”
一句话,堵死了李嬷嬷所有的路。
李嬷嬷气得胸口起伏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丫鬟端上了香气四溢的烤鱼。
苏宁吃得津津有味,还夹了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放进陆野碗里。
夫妻二人旁若无人地享受美食,把李嬷嬷和她那一套宫廷规矩,晾了个彻底。
一连几天,李嬷嬷的“夺权”行动都以失败告终。
她想管苏宁的穿着,苏宁说“我夫君喜欢我这样穿”;她想管苏宁的作息,苏宁说“我睡不着,难道要逼我吃安眠药吗”;她想插手山庄的事务,管家直接拿着陆野的手令告诉她“后宅妇人不得干政”。
她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,有力无处使。
苏宁从不跟她高声争辩,永远是笑眯眯的,却用行动告诉她,谁才是这里的主人。
李嬷嬷碰了一鼻子灰,终于意识到,想用规矩压倒这位王妃,是行不通的。
她蛰伏了两天,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。
这天晚上,苏宁刚沐浴完,准备歇下,李嬷嬷亲自端着一个白玉盅,满脸慈爱地走了进来。
“王妃,这几日看您为了山庄的事劳心,夜里怕是睡不安稳。老奴特意为您炖了一盅‘安神汤’,这是宫里的秘方,用了好几种名贵药材,能安神助眠,对小王爷也好。”
她的姿态放得很低,言语也恳切了许多,仿佛前几日的冲突从未发生过。
丫鬟想要伸手去接,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。
“这汤得趁热喝,老奴亲自伺候王妃。”
她将白玉盅递到苏宁面前,一股淡淡的、混杂着药材和甜香的气味飘入鼻端。
苏宁看着她,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期待。
“有劳嬷嬷了。”苏宁微笑着接过了汤盅。
这汤色泽清亮,闻起来也确实让人心神安宁。
她执起汤匙,舀了一勺,正要送往唇边。
就在这一刻——
【警告!高危警报!】
【检测到汤药中含有微量‘龙涎香’(麝香变种)!】
【物品说明:此物由雄性麝鹿香囊与多种草药混合熏制而成,气味极其隐蔽。对常人有安神活血之效,但孕早期母体摄入,极易引起宫缩,有极高滑胎风险!】
【剂量分析:此汤盅内剂量,足以在三小时内引发不可逆转的后果!】
系统冰冷、猩红的警告文字,如同惊雷一般,在苏宁的脑海里炸开。
她的手,端着汤匙,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。
汤匙里清亮的液体微微晃动,映出李嬷嬷那张含笑的、看似温和无害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