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野站在风雨走廊下,像一尊被全世界遗弃的石像。
雨水混着冷风,疯了一样灌进他敞开的领口,可他感觉不到冷,那扇薄薄的木门,此刻比北境最厚的城墙还要难以逾越。
里面是他的世界,他的命。
“啊——!”
苏宁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穿透门板,像一把烧红的刀子,狠狠捅进陆野的心窝。
他再也站不住了,像一头被困的野兽,在走廊下来回踱步,拳头捏得咯咯作响。
“热水,再端一盆热水进去!”
“血,看到血了,夫人,用力啊!”
“参汤呢?快,给夫人吊着气!”
稳婆和丫鬟的呼喊声、杂乱的脚步声、铜盆落地的刺耳声,混杂着苏宁越来越微弱的呻吟,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将陆野死死缠住。
他征战十年,见过最惨烈的伤口,听过最绝望的哀嚎,他曾在尸山血海里杀得七进七出,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。
可现在,他怕了。
他宁可用自己的命,去换她此刻万分之一的疼痛。
“砰!”
一个端着血水出来的丫鬟,因为腿软,一头撞在门框上,整盆血水泼了出来,染红了陆野的战靴。
那刺目的红,让陆野的眼睛瞬间也红了。
他一把揪住那个小丫鬟的衣领,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提离地面。
“里面怎么样了,说!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。
“王、王爷……夫、夫人她……她……”小丫鬟吓得话都说不囫囵,只会掉眼泪。
就在这时,产房门又被猛地拉开,为首的李稳婆满头大汗地冲出来,脸上全是惊慌。
“王爷,不好了,夫人她……她力气快耗尽了!”
这句话,像最后一根稻草,彻底压垮了陆野紧绷的神经。
他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什么战神,什么理智,全都灰飞烟灭。
他双眼赤红,一把推开挡路的李稳婆,那股尸山血海里凝练出的煞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。
“一群废物!”
他指着院子里所有的人,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。
“要是夫人有半点差池,我不要什么北境军功,不要什么王爵府邸,我就把你们,连同这整个山庄,全都烧成灰,给她陪葬!”
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,连风雨声都仿佛被这股杀气压了下去,所有下人,包括那四个经验老道的稳婆,全都吓得跪倒在地,抖如筛糠。
他们毫不怀疑,这个男人说得出,就绝对做得到。
陆野不再理会任何人,抬脚就要往产房里闯,他不管什么规矩,不管什么吉利不吉利,他只要见到她。
“哇——!哇——!”
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踏进门槛的瞬间,一声响亮得足以穿透雷鸣的婴儿啼哭,毫无征兆地从产房内炸响。
那哭声,带着一股无比旺盛的生命力,像一道破开乌云的金光,瞬间驱散了笼罩在海月山庄上空的所有阴霾和死寂。
陆野的动作,僵住了。
跪了一地的人,全都愣住了。
时间,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几息之后,李稳婆第一个反应过来,她连滚带爬地冲回产房,随即,里面爆发出狂喜的叫喊:
“生了,生了,王爷,夫人生了!”
“恭喜王爷,贺喜王爷,是个小王爷,母子平安!”
“母子平安”四个字,像一道天降的赦令,瞬间抽干了陆野全身所有的力气。
他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晃,几乎站立不稳,扶着门框才没有倒下。
赢了……
宁宁她,打赢了这场仗。
产房的门被打开,一个稳婆抱着一个用明黄色锦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,满脸堆笑地跑到陆野面前。
“王爷您看,小王爷长得可真俊,跟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!”
院子里的下人们也都围了过来,个个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,争相一睹小主子的风采。
可陆野,却连看都没看那襁褓一眼。
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稳婆,像一阵风似的,冲进了产房。
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。
苏宁躺在那张紫檀木产床上,头发被汗水湿透,凌乱地贴在苍白的小脸上,嘴唇没有一丝血色。
她闭着眼睛,胸口微弱地起伏着,看上去就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娇花,随时都会凋零。
陆野的心,又被狠狠地揪紧了。
他冲到床边,单膝跪下,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垂在床边的手,她的手冰凉,没有一点温度。
他这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,这个让北境蛮族闻风丧胆的杀神,眼眶在一瞬间就红透了。
他俯下身,用脸颊轻轻蹭着她的手背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和哀求。
“宁宁……你怎么样?”
“别睡……看看我……”
苏宁的眼睫毛轻轻动了动,她费力地睁开一条缝,看到了陆野那张写满了惊恐和心疼的脸。
她想对他笑一笑,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。
“我没事……”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,“就是……有点累……”
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……”陆野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,像个傻子,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,贪婪地感受着那微弱的体温。
只要她还在,只要她还愿意跟自己说话,就算让他立刻去死,他也愿意。
苏宁看着他这副样子,心里又软又疼。她缓了一会儿,才找回一点力气。
“孩子呢……让我看看……”
陆野这才如梦初醒,他猛地回头,这才看到那个被另一个稳婆抱在怀里,因为被冷落而瘪着小嘴,马上又要开哭的小家伙。
他站起身,动作僵硬地走过去。
稳婆连忙将孩子递到他面前。
陆野深吸一口气,学着稳婆的样子,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小小的、软软的襁褓。
好轻。
这是他唯一的念头。
他低头,看向怀里。
襁褓里的小家伙,皮肤还皱巴巴的,泛着健康的红色,眼睛紧紧闭着,小嘴却一张一合,像在砸吧着味道。
这就是他的儿子。
他和宁宁的儿子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、陌生的情绪,瞬间填满了陆野的胸膛。
不是金戈铁马的豪情,也不是权倾朝野的得意,而是一种……想要为他撑起一片天的柔软。
他抱着孩子,一步步走回床边,重新在苏宁身旁跪下,将孩子送到她的眼前。
“宁宁,你看,我们的儿子。”
苏宁侧过头,看着那个小小的生命,所有的疲惫和疼痛都烟消云散,她伸出一根手指,轻轻碰了碰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蛋。
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,竟在她指尖蹭了蹭,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。
苏宁笑了,苍白的脸上焕发出惊人的光彩。
陆野看着这一幕,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融化了,他也伸出手,想要学着苏宁的样子,去触碰一下这个小家伙。
然而,就在他那根常年握剑、布满老茧的食指,即将碰到婴儿脸颊的瞬间——
苏宁的脑海里,那沉寂了许久的冰冷机械音,毫无预兆地,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和急促,疯狂地炸响了。
【警告!检测到未知高维生命体反应!】
【警告!系统核心权限正在被未知目标强制融合!融合进度1%……3%……7%……】
【警告!侦测到宿主血脉后裔!确认为融合目标!】
【警报级别:最高!】
【系统即将进入强制休眠保护模式!倒计时:10、9、8……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