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熙十二年的初夏,芍陂岸边的风裹挟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。年过花甲的毛修之驻马高坡,望着这片曾经荒芜的洼地,如今已是阡陌纵横,稻浪翻滚。
“都尉,新垦的二千顷屯田,今岁可收谷四十万石。”年轻的屯田校尉兴奋地报告。
毛修之微微颔首,目光却投向北方。后秦高祖姚兴新丧,正是北伐良机。这些金黄的稻浪,即将化为将士们的军粮。
“传令各营,加紧收割。三个月后,大军北上。”
这是南朝屯田之始。以战养战,以田养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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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嘉七年,寿阳城头。刘义欣望着干裂的芍陂堤堰,眉头紧锁。这位新任豫州刺史深知肩上重担——淮泗前线数十万军民的粮饷,尽系于此。
“良田万顷,却因堤坏常旱,实在可惜。”老农跪地哭诉,“去岁秋旱,颗粒无收,今春已有百姓逃荒。”
刘义欣蹲下身,抓起一把泥土:“此土肥沃,岂容荒废?”他转身对随行官员道:“即日征发民夫三万,修复堤堰。另设淮南都督,专司屯田。”
一年后,芍陂重现碧波千顷。新开的渠道如血脉般延伸,将清水送入田间。逃荒的百姓陆续返乡,军屯与民屯交错分布,秋收时节,稻谷满仓。
建元二年,南齐的旌旗在寿春城头飘扬。垣崇祖奉萧道成之命,继续经营这片战略要地。
“屯田之要,在持之以恒。”垣崇祖对部下训话,“前人开其端,我等继其志。修浚芍陂,不仅要供军粮,更要安百姓。”
他创新性地将军屯与民屯结合:军人负责修缮水利、保卫边境,百姓专事耕种,收获按比例分配。一时间,边境安定,仓廪充实。
然而好景不长。永明年间,北魏铁骑南下,淮南部分地区沦陷。建康城中,尚书令徐孝嗣忧心忡忡:
“如今淮南诸镇,皆需江南漕运补给。但漕运艰涩,耗费巨大。若能使戍边将士且耕且守,自给自足,则江南可免输运之劳。”
他的奏章提出了具体方案:州郡戍主帅以下,均须参与农垦。可惜此时的南齐朝廷内斗正酣,这份富有远见的建议被束之高阁。
后梁时期,夏侯亶、夏侯夔兄弟相继经营寿阳,将屯田政策推向高峰。
夏侯亶以仁政闻名,轻刑薄赋,务农省役。他常对部下说:“屯田非只为军粮,更为安民。民安则边固。”
其弟夏侯夔更是一位水利专家。他亲率万余军人,在苍陵修筑水堰。这项工程十分艰巨,时有军士抱怨:“我等是来打仗的,不是来修渠的。”
夏侯夔与士兵同吃同住,手持铁锹与大家并肩劳作:“此堰成,可溉田千余顷,岁收谷百余万石。届时你们就不再饿着肚子打仗了。”
堰成之日,清流奔涌,军民欢呼。这一年,边境粮仓第一次出现了盈余。
至陈朝时,朝廷推出了更灵活的政策。在广州郊外,刺史欧阳頠张贴告示:
“莱荒垦辟,亦停租税!有能垦起荒田,不问顷亩少多,依旧蠲税!”
一个老农怯生生地问:“大人,若是开垦山林,真的永不纳税?”
“天子金口玉言,岂有虚假?”欧阳頠笑道,“你开多少,种多少,收多少,都是你自己的。”
岭南地区顿时掀起了垦荒热潮。“火耕水耨,弥亘原野”,曾经的不毛之地变成了良田。而在江南,“烧田云色暗,古树雪花明”,垦荒的烟火与白雪相映成趣。
太建九年的秋天,老将军吴明彻站在芍陂岸边,望着这片经营了百余年的屯田区。从刘裕到陈叔宝,五个朝代在此接力耕耘。
“将军,北周大军压境,是否收割屯田后撤?”副将请示。
吴明彻摇头:“屯田不仅是粮仓,更是根基。传令三军:且田且守,与屯田共存亡!”
战火纷飞中,金色的稻浪依然在秋风中起伏。这些由一代代人开垦的土地,见证着南朝百余年的兴衰,也支撑着这个偏安政权最后的尊严。
而在更南方的岭南,新开垦的荒地上,稻苗正绿。似乎预示着:即便王朝更替,这片土地上的生机,永远不会断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