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业口分定租庸 轻徭薄赋见盛唐
隋末的烽火狼烟,终被李唐的赫赫武功所平息。当贞观之治的和煦春风吹拂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时,均田制的推行如甘霖普降,让流离失所的农民重新回到了阡陌之间。随之而来的租庸调制,如同一架精密的经济仪器,将土地、人丁与国家财政巧妙地联结起来,为盛唐的辉煌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基础。
长安城,尚书省户部,度支司的厅堂里,几位官员正围坐在大案前,对着新修的《赋役令》条文细细斟酌。窗外,春雨初歇,庭院中那棵老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,生机勃勃。
度支郎中苏亶,一位五十余岁、面容清癯的官员,手持毛笔,指着案上的文稿,声音沉稳有力:“诸位同僚,陛下以仁心行仁政,欲使天下苍生安居乐业。这租庸调制,便是我朝治国安邦的基石。今日再议,务必使其既合古制,又利民生,更要确保国用不匮。”
他身旁的员外郎崔九郎,年轻气盛,眼神中透着一股锐意革新的光芒,接口道:“苏郎中所言极是。我朝均田,男丁十八以上授田一顷,其中二十亩为永业,八十亩为口分。这永业田,身死不还,可传子孙;口分田,则需待受田者老疾或身故后,由官府收回,重新分配。有了恒产,百姓方能安心,国家赋税才有保障啊。”
另一位主事王玄策,曾游历西域,见识广博,此刻抚着微须,缓缓道:“正是如此。我朝租庸调之制,便是建立在这均田之上。每丁每年缴粟二石,此谓之‘租’。这便是《孟子》所言‘粟米之征’,亦相当于前汉之租。”
苏亶微微颔首,补充道:“王主事说得对。这‘租’,是针对每丁所受的八十亩口分田而言。若以每亩年产粟一石估算,八十石粟中抽取二石,便是四十税一。诸位,可曾想过,这是何等轻的负担?”
崔九郎眼中闪过一丝敬佩:“确是轻徭薄赋!晚生曾读《汉书》,知晓汉制初为十五税一,后常收半租,实为三十税一,已较战国孟子所推崇的什一之税更为宽大。而我朝四十税一,更是远迈前汉啊!若比起那西晋,丁男课田六十亩,每亩课粟八升,计四石八斗,我朝之租,仅及西晋二十几分之一。如此轻租,百姓安得不富足?”
王玄策抚掌笑道:“崔员外郎少年英才,所言极是。西晋户调之重,更是骇人听闻。丁男之户,岁输绢三匹、绵三斤。我朝之‘调’,每丁每岁输绫、绢、絁各二丈。若用布代替,则加五分之一,即二丈四尺。输绫、绢、絁者,兼缴绵三两;输布者,则兼缴麻三斤。这‘调’,有‘兴调’、‘调发’之义,相当于古代之‘赋’,若论其性质,约略相当于前汉之口赋。”
他顿了顿,拿起案上一卷西晋的《户调式》残卷,摇了摇头:“西晋那三匹绢,比起我朝的二丈(唐代一尺约合今三十厘米,二丈即六米,一匹绢通常为四丈,二丈仅半匹),多了足足六倍!便是那北魏均田,一夫一妇调帛一匹,亦比我朝丁男之调多了一倍。我朝虽兼用绫、絁,品类上或有差异,但调法轻于魏晋,乃是不争的事实。”
苏亶捻须沉吟道:“租与调,一为粟米,一为布帛,皆是百姓务农桑所得。然国家运转,除了物资,尚需人力。故有‘庸’制。此即古代‘力役之征’,相当于前汉之役。”
“苏郎中,”崔九郎问道,“我朝之庸,与汉之更役,有何不同?”
苏亶道:“差异大矣!前汉每丁每年更役三十天,我朝则定为二十天。若遇闰年,再加五天。若官府无需其服役,或百姓不愿服役,则可‘输庸代役’,每日以绢三尺代替。这‘庸’,便是力役的代金。”
王玄策接口道:“何止是庸的天数减少!前汉每丁除了每年三十天更役,尚须担任正卒卫士一年,又有戍边三天之责。虽然后来戍边三日常以钱代,称为‘过更’,但卫士一年却是实打实的。我朝则不然,因实行府兵之制,拣点强壮男丁,农隙训练,战时为兵,平时务农,兵农合一。农民无需再负担那正卒卫士一年之役,亦无戍边之苦。如此算来,我朝百姓的力役负担,比前汉又轻了许多!”
崔九郎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:“是啊!仅这‘庸’的二十天,便是汉制的三分之二。更何况免去了一年的正卒和三日戍边!如此算来,我朝百姓的力役负担,怕是只有汉民的三成不到了!”
苏亶微微一笑,又抛出一条:“此外,尚有杂徭。若官府临时有不急之役,每丁每年或需做工三十五天,若应此杂徭,则可免其‘调’;若做工五十天,则租与调皆可蠲免。这亦是体恤百姓,灵活调剂之意。”
“原来如此!”崔九郎恍然大悟,“如此一来,百姓若有余力,可通过服杂徭来减免租调,既能满足官府不时之需,又能让百姓有所选择,真是巧妙!”
王玄策感慨道:“我朝租庸调制,集前代制度之大成,去其苛重,取其宽简,实乃三代以降未有之良法。租轻、调简、庸少,三者结合,堪称完美。每丁授田百亩(永业二十,口分八十),永业田可传子孙,给百姓以恒产之盼;口分田则保证了土地的流动性,使无地少地者有田可耕。在此基础上,四十税一的租,轻薄的调,以及可输庸代役的二十天力役,再加上府兵制取代了沉重的卫戍徭役,百姓负担之轻,历朝罕有。”
苏亶望着窗外渐浓的春色,语气中充满了对当朝制度的自豪:“正是如此。孟子云:‘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。’我朝陛下深谙此道。轻徭薄赋,与民休息,方能使国库充盈,天下太平。如今关中、河南、河北,千里沃野,桑麻遍地。每到秋收时节,田野里稻浪翻滚,谷穗低垂;桑蚕吐丝,机杼声声。百姓家中有存粮,仓廪实而知礼节;手中有布帛,衣暖食饱而思奋进。这便是租庸调制带来的盛世景象啊!”
崔九郎年轻的脸上满是憧憬:“听二位大人一言,胜读十年书。晚生必当尽心竭力,推行此制,不使有丝毫差池,以报陛下隆恩,不负苍生之望。”
王玄策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崔员外郎有此心,我等就放心了。不过,制度虽好,执行中却需慎之又慎。各地土产不同,或产绫绢,或产布麻,需因地制宜。年岁丰歉不一,亦需有蠲免之法。更要防止地方官吏巧立名目,额外加征,那便辜负了朝廷的美意。”
苏亶点点头,严肃地说:“王主事提醒得是。‘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’租庸调之制,如同一架精巧的天平,一头连着国计,一头系着民生。唯有时时校准,处处体恤,方能永葆其衡。我等身为户部官员,任重而道远啊。”
三人正谈论间,忽闻外面传来一阵喧哗。一名小吏匆匆走入禀报:“启禀郎中,京兆府传来消息,万年县有农户自发组织,敲锣打鼓,欲向朝廷献上‘嘉禾’,以谢陛下推行租庸调,使今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!”
苏亶、王玄策、崔九郎三人闻言,相视而笑。窗外,阳光正好,老槐树的新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,仿佛也在低声吟唱着这轻徭薄赋、国泰民安的盛世歌谣。这租庸调制,正如那春雨般,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大唐的沃土,孕育着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时代。而尚书省户部的这几位官员,便是这盛世乐章中,谨慎而勤勉的谱曲者与调音师。他们深知,这看似简单的“每丁二石粟,二丈绫绢,二十日力庸”背后,承载的是万千黎民的生计,更是大唐帝国长治久安的基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