捏着那封沉甸甸的家书,沈桃在听雨轩的灯下坐了许久。弟妹稚嫩的笔迹仿佛带着温度,烫得她心口发疼。母亲那句“望念骨肉之情”,更是像一道无形的枷锁,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她理解母亲的期盼,理解父亲的不甘,更心疼弟妹纯粹的思念。
但是,她不能。
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在宫中的安危,更是为了沈家的门风,为了父亲那份为官的初心。
她提起笔,墨迹在宣纸上缓缓晕开。这一次,她没有像回复大伯那样讲究措辞委婉,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恳切,甚至带着几分女儿对父亲的孺慕与劝诫。
“父亲大人膝下敬禀:”
“顷接弟妹手书,字字稚拙,情意拳拳,女展读之际,泪落沾襟。骨肉分离,天各一方,女在深宫,何尝不日夜思念双亲,牵挂弟妹?恨不能立时飞归膝下,承欢尽孝。”
她先动之以情,表明自己同样深受思念之苦,并非铁石心肠。
接着,笔锋一转,语气变得沉凝:
“然,父亲大人寒窗苦读十数载,一朝为官,所为何来?母亲常言,父亲初入仕途时,曾立志‘为官一任,造福一方’。通州虽非显要之地,然数万百姓身家性命系于父母官一身。父亲每日升堂理事,所见所闻,可是那渴望青天的眼神?所食所穿,可是那百姓辛苦缴纳的税粮?”
她的字迹变得有些用力:
“女儿在宫中,虽深处内帷,亦知陛下时常为民生多艰而夙夜忧叹。水患之时,流离失所者众;太平之年,亦有百姓为温饱奔波。父亲大人,您为官之难之苦,可能比那田间劳作、朝不保夕的百姓更甚?”
“女儿曾闻市井有言:‘当官不与民做主,不如回家卖红薯!’此言虽俚,其意至真!父亲若因一时升迁无望便心生懈怠,或欲行那钻营之事,岂非辜负当年志向,辜负通州百姓之期望?女儿纵在陛下面前求得一官半职,父亲他日面对黎民,可能心安?”
写到此处,她心潮澎湃,几乎能想象父亲读到此处时或会面露惭色。她放缓了笔触,语气转为柔和却坚定:
“父亲、母亲,一家人在一起,衣食无忧,平安喜乐,已是天大的福分。女儿在宫中,所求不过家人安康,门风清正。父亲勤政爱民,行得正,坐得端,便是对女儿最大的爱护与支持。他日史笔如铁,清誉胜于官位;百姓口碑,重于千金赏赐。”
“弟妹年幼,望父亲、母亲善加教导,使知‘忠厚传家远,诗书继世长’之理。而非汲汲于钻营,徒增烦恼,亦使女儿在宫中如履薄冰,日夜不安。”
“女儿桃,泣血再拜。”
她放下笔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这封信,她没有使用任何宫闱手段,只是作为一个女儿,对父亲的肺腑之言。她搬出了父亲的初心,抬出了百姓的期望,立起了沈家的门风。
她不知道这封信能否打消父母钻营的念头,能否化解母亲的怨怼,但她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。
有些底线,关乎原则,寸步不能让。
有些家风,关乎长远,必须立起来。
她将信仔细封好,交给揽月,通过苏公公的渠道送出。这一次,她心中没有太多忐忑,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。
她已尽了作为女儿和沈家一员的责任。剩下的,就看父亲如何抉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