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落在指挥丘的泥土上，雪斋仍站在原地。左肩的血顺着刀柄流下，在灰蓝直垂的袖口凝成暗红硬块。他没动，目光扫过战场残局。
亲兵提着药箱想靠近，被他抬手拦住。他蹲下身，从一具南部足轻尸体旁拾起半截断旗。布面焦黑，边缘卷曲，但三日月纹还能看清。这不是先锋军的旗。
他站起身，环顾四周。敌军溃退的方向，烟尘已散。远处山脊线上，一面紫色阵羽织缓缓升起，虽破烂不堪，却被牢牢插在土中。旗杆未倒，旗帜展开，正是南部家本阵独有的“三日月阵旗”。
只有当主亲临，此旗才能立起。
雪斋盯着那面旗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：“晴政没跑。他在收拢败兵。”
传令兵牵马过来，问是否追击。雪斋摇头，下令召甲贺忍探。不到一刻钟，一名灰衣忍者翻越山脊归来，单膝跪地：“敌本阵正退往桧山城，沿途焚毁桥梁，断后部队以铁炮队掩护。”
雪斋点头，命地图官摊开奥州地形图。他指尖划过北川支流与桧山隘口，停在城池位置。那里地势高峻，三面环山，只有一条窄道通向外界。
“他们带走了多少粮草？”他问。
忍者答：“至少三十车米粮，另见工匠随行，似在加固城门。”
雪斋沉默片刻。桧山城有三重堀，两道铁门，城墙依山而建，攻城梯难架。若敌军存粮充足，又提前布防，强攻只会死人。
他抬头看天。日头刚过中天，风从北方来，带着烧焦味和血腥气。战场上，新军正在搬运尸体。有人跪在地上给同伴合眼，有人用布条缠住断指继续干活。
三百骑兵只剩一百二十七人能战。弓手伤亡过半。伤员躺在担架上呻吟，医女千代带着助手来回奔走，剪开染血的衣服，敷药包扎。
一名年轻士兵拖着长枪走过，枪尖插进泥土才停下。他满脸是汗，嘴唇发白，明显撑不住了。雪斋走过去，拍了下他肩膀。那人抬头，勉强笑了笑。
雪斋转身走向阵前。脚步不快，但每一步都稳。血从肩头滴落，在地上留下断续红点。
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“雪月”刀。刀身微颤，发出一声轻鸣。他猛然将刀插入泥中，刀柄晃动不止。
全场安静下来。
三百残部停下动作，看向他。有人拄着枪，有人坐着包扎，全都抬起头。
雪斋环视众人，声音不高，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：“敌人不是溃败，是退守。桧山城有三重堀、两道铁门，城中存粮足够半年。我们若带伤攻城，只会把骨头留在那儿。”
他拔出刀，指向南方：“传令——全军休整三日，伤者优先医治，阵亡者名录今夜上报。三日后，再议攻城。”
没人说话。
一个老兵开口：“大人，我们打赢了，为什么不追？”
雪斋看着他：“打赢的是哪一场？是刚才那一仗，还是整个战争？”
老兵愣住。
“晴政带走了主力，烧了桥，断了路。他要我们追。追上去，进了山口，两边山上滚石檑木砸下来，铁炮从城头扫射，我们连退都退不了。”雪斋说，“他不怕我们打胜仗。他怕我们赢了就冲昏头。”
另一名士兵问：“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三天？”
“不是等。”雪斋说，“是治伤、清点兵器、修整铠甲、补充箭矢。这三天，比打仗还重要。谁敢擅离营地，按军法处置。谁敢私自追敌，斩立决。”
他收刀入鞘，对传令兵说：“去通知各队，今晚轮流守夜，加一班岗。北川旧道设哨，每两个时辰换岗。另外，派人去程野谷调粮，再运一批药材上来。”
传令兵领命而去。
雪斋走到担架区。一名弓手少了一根手指，正让医女包扎。那人看见雪斋，想站起来行礼，被按住肩膀。
“还能射吗？”雪斋问。
“能。”那人点头，“左手也能拉弦。”
雪斋拍了下他肩膀，又去看别的伤员。有个少年兵腿被打断，疼得直哼，看到雪斋来了，硬是咬牙不叫。雪斋蹲下，摸了摸他头盔，什么也没说。
他回到指挥丘，地图官还在等命令。雪斋指着桧山城位置：“画出所有进出路线，标出可能埋伏点。我要知道每一寸可走的地。”
地图官低头记录。
这时，亲兵送来饭团和水囊。雪斋接过，没吃。他站在地图前，盯着桧山城标记，手指轻轻敲着刀柄。
风吹起他的衣角。灰蓝直垂上满是血污和尘土，左肩裂口还在渗血，但他站着没动。
远处村庄开始冒炊烟。有人在田里收尸，有人扶起倒下的篱笆。战争不会结束，只会暂停。
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南部主力固守桧山，等待援军或反扑时机。伊达军不会再轻易现身。茶屋那边还没回信，粮道是否安全还不确定。小野寺义道那边也无新令传来。
他必须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，决定下一步怎么走。
不能急。也不能停。
他低头看自己的手。掌心有老茧，有血痕，也有火药灼伤的印记。这只手拿过药勺，拿过算盘，拿过锄头，现在握着刀。
他拿起地图杆，插在桧山城位置。杆子稳稳立住。
“叫各队长半个时辰后到临时营帐开会。”他对亲兵说，“带上伤亡名单和剩余物资清单。”
亲兵应声而去。
雪斋最后看了一眼桧山方向。那面紫羽织旗帜还在飘，像钉在山脊上的一根刺。
他转身，走向营帐。步伐平稳，肩上的伤随着走动摇晃，血滴落在脚印里。
帐篷门口挂着一块木牌，上面写着“军议重地，闲人勿入”。他掀帘进去，里面已有两人在等。
一人抬头：“大人，伤先处理一下吧。”
雪斋摇头：“先说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