期中考试的辉煌战绩，如同在林溪身后注入了一股强劲的助推剂，让她在接下来略显沉闷的冬季课程里，都感觉自己脚下踩着风火轮。连带着看窗外那铅灰色的、总是酝酿着雪意的天空，都觉得顺眼了许多。
高二的学业像是进入了平稳而高速的巡航阶段，知识点愈发深奥繁杂，但林溪却仿佛找到了某种节奏，不再像之前那样手忙脚乱。偶尔遇到难题，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去瞟那个窗边的身影，只是不再总是带着焦虑和求助，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、寻求安心的确认。而他，似乎也总能在她目光投过去的瞬间，几不可察地给予一个微小的回应——或许只是一个更挺直的背脊，或许只是翻动书页时一个短暂的停顿。
这种无声的默契，像冬日里一杯始终温着的热水，不烫人，却持续不断地提供着暖意。
直到十二月的某个周一，清晨的天空阴沉得如同泼墨，凛冽的北风卷着哨音，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。林溪裹紧了厚厚的羽绒服，围着毛茸茸的围巾，只露出一双眼睛，踩着预备铃冲进了教室。
刚在座位上哈着气搓着手坐下，班主任就抱着一摞表格走了进来，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郑重和期许的表情。
“同学们，安静一下。”班主任敲了敲讲台，“期末临近，也意味着我们这个学期即将结束。按照惯例，学期末我们需要对班委这一学期的工作进行总结和评议，同时，也会征集大家对于下学期班级工作的一些建议和想法。”
教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。班委评议，算是学期末的一件不大不小的正经事。
“评议表等下会发下去，大家本着客观公正的原则填写。”班主任继续说道，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，“另外，关于下学期的一些活动构想，比如是否延续‘时光信箱’，或者开展新的主题班会、社会实践等等，大家有什么好的点子，也可以写成简单的建议，一并交上来。”
体育委员开始分发印制好的评议表格。林溪拿到表格，看着上面罗列的各项班委职责和后面的评价等级（优秀\/良好\/合格\/需改进），拿起笔，准备开始勾选。
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首先落在了“班长”那一栏。
陆辰。
这个名字后面，似乎天然就应该跟着“优秀”的评价。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，在那个小方框里打上了勾。责任心、组织能力、学习成绩、榜样作用……每一项，他都无可指摘。
笔尖移动，她开始填写其他班委的评价。轮到“文艺委员”时，她顿了顿，想起了文化祭的忙碌与成功，也在“优秀”上打了勾。
表格填得很快，大部分班委她都给予了“优秀”或“良好”的评价。最后，她的目光落在了表格最下方那一栏空白处——“其他建议或意见（关于班级工作、活动构想等）”。
写点什么呢？
她咬着笔帽，陷入了思考。延续“时光信箱”？好像不错，但少了点新意。新的主题班会？社会实践？
脑子里乱糟糟的，没什么特别清晰的想法。她下意识地又朝窗边看了一眼。
陆辰也已经填完了表格，正低头看着他自己的那张，手指无意识地在“建议”栏旁边轻轻点着，似乎在思索什么。他微微蹙着眉，侧脸在窗外阴沉天光的映衬下，显得格外专注。
林溪看着他的样子，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、带着点恶作剧性质的念头。
这个念头一出现，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了她的心。
她低下头，看着那张空白的建议栏，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。一股混合着冲动和隐秘期待的暖流，从心脏的位置，悄悄蔓延至指尖。
她拿起笔，深吸一口气，然后，在那片空白的方寸之间，用她最工整（但依旧带着点个人风格）的字迹，飞快地写下了几行字。写完后，她做贼似的迅速将表格对折，再对折，紧紧攥在手心里，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，心跳也快得不像话。
下课铃响，负责收表格的小组长开始挨个收取。收到林溪这里时，她几乎是屏着呼吸，将那张折叠得小小的、仿佛藏着惊天秘密的表格，塞进了那一摞纸张里。
表格被收走了。
她看着小组长抱着那摞表格走向讲台，交给班主任，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起被交了出去，悬在了半空中。
他……会看到吗？
看到了，会怎么想？
会觉得她胡闹吗？还是……
一整天，林溪都有些心神不宁。上课时，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讲台方向，仿佛能穿透那摞表格，看到自己写下的那几行字。连周晓跟她说话，她都反应慢半拍。
“喂，你没事吧？魂不守舍的。”周晓奇怪地看着她。
“啊？没、没事啊。”林溪慌忙收回目光，强作镇定。
放学时，天空愈发阴沉，似乎那酝酿了一整天的雪，终于快要落下来了。同学们收拾着书包，讨论着周末的安排，嘈杂声中，林溪默默拉好羽绒服拉链，系好围巾。
她正低头整理书包带，一个熟悉的身影停在了她的课桌旁。
是陆辰。
他手里拿着教室日志，似乎是要去办公室交还。他站在她桌边，没有说话。
林溪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，抬起头，有些慌乱地看着他。
陆辰垂眸看着她，目光沉静，看不出什么情绪。教室里人来人往，喧闹声不绝于耳。
他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，然后，在周围嘈杂的背景音中，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，开口，声音平稳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近乎揶揄的意味：
“建议收到。”
他微微停顿，像是在斟酌用词，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、类似于无奈的笑意，
“关于……‘希望班长下学期多笑一笑’的提议——”
林溪的脸“轰”一下全红了，血液瞬间冲上头顶，让她耳朵里嗡嗡作响。他果然看到了！他真的看到了！
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，只能瞪大眼睛，傻傻地看着他。
陆辰看着她瞬间爆红的脸颊和那双写满了“被抓包”的无措眼睛，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，但快得让人抓不住。
他继续用那种平稳的、公事公办的语调，清晰地说道：
“我会——”
他刻意拉长了尾音，目光在她通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，
“酌情考虑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看她，转身，拿着教室日志，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教室后门。
林溪还僵在原地，像一尊被点了穴的雕像。
“酌情考虑”？
他……他这是什么意思？！
是答应？还是没答应？
是觉得她无聊？还是……
巨大的羞窘和一种被回应了的、难以言喻的狂喜交织在一起，像冰与火在她体内冲撞，让她整个人都懵了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周晓凑过来，好奇地问：“班长刚才跟你说什么了？你脸怎么红成这样？”
林溪猛地回过神，一把抓起书包抱在怀里，把发烫的脸埋进毛茸茸的围巾，声音闷闷地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：“没、没什么！就是……班务的事！快走吧，好像要下雪了！”
她几乎是落荒而逃，拉着周晓快步冲出了教室。
跑到教学楼外，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，却丝毫无法降低她脸上的热度。她回头，看了一眼那间还亮着灯的教室，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，和他离开时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。
“酌情考虑”……
这四个字，像带着魔力，在她心里反复回响。
天空，终于飘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。细碎的、洁白的雪籽，悄无声息地落下，落在她的肩头，落在她滚烫的额发上。
林溪站在初雪的清冷空气里，看着那漫天飞舞的细小精灵，却感觉心里像是燃着一簇小小的、温暖而明亮的火焰。
她低下头，把半张脸都埋进围巾，偷偷地、极轻极轻地，笑了起来。
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，瞬间融化，像一滴喜悦的泪。
这个冬天，好像……会因为那句“酌情考虑”，而变得格外不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