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晏带回的关于云烨失踪的惊天消息,被严锋以铁腕强行封锁在雁门关最高层级的寥寥数人之间。关内守军看到的,只是苏神医冒险采药归来,为殿下诊治,这多少带来了一些慰藉与希望。然而,那潜藏在希望之下的巨大阴影,却让严锋与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萧令拂,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压。
苏晏几乎是不眠不休,利用新采的药材,重新为萧令拂调配了固本培元、修复心脉的方剂。药效虽猛,却正对萧令拂如今油尽灯枯之症。几日下来,她咳血的次数明显减少,脸色虽依旧苍白得吓人,但眼神中的死气却消散了些许,偶尔能倚着引枕,听严锋低声禀报片刻军情。
但这短暂的、依靠虎狼之药强行换来的稳定,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堡垒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这一日,天色未明,关外北辽大营的方向,突然传来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号角声!那声音苍凉、雄浑,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决绝,连绵不绝,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!
“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”
严锋正在用冷水擦脸,闻声猛地扔掉布巾,抓起佩刀便冲上了关墙。只见关外,北辽大营营门洞开,无数火把组成的长龙,如同决堤的洪流,汹涌而出!不再是之前试探性的攻击阵型,而是真正的、铺天盖地的总攻阵容!
最前方是手持巨盾、身披重甲的步兵方阵,如同移动的城墙,稳步推进。其后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,箭簇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。更令人心悸的是,在军阵两翼,出现了数十架高达数丈、包裹着湿泥生牛皮、如同怪兽般的攻城车和冲车!而在大军后方,北辽主帅的王旗赫然在列,旗下簇拥着大批精锐骑兵,显然是要倾巢而出,毕其功于一役!
“擂鼓!全军戒备!敌军总攻!” 严锋的吼声瞬间传遍关墙,压过了那令人心悸的号角!
战鼓隆隆响起,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。所有守军从短暂的休憩中惊醒,抓起武器,扑向自己的战位。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决绝,他们知道,决定雁门关乃至北境命运的时刻,到了!
萧令拂也被那震天的鼓声与号角惊醒。她挣扎着想要坐起,却被守在榻边的苏晏按住。
“殿下!您不能动!” 苏晏语气急促,“关外敌军总攻,严将军已去指挥!您现在出去,于事无补,反而会让将士分心!”
萧令拂死死抓住苏晏的手臂,指甲几乎掐入他的肉中,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颤抖:“放开……本宫!本宫是主帅……岂能……岂能安卧于此?!”
“殿下!” 苏晏寸步不让,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厉,“您的命,不止是您自己的!更是这北境军心的支柱!您若此刻倒下,雁门关立时便垮!请相信严将军!相信将士们!”
萧令拂看着苏晏那不容置疑的眼神,又听着关外那如同海啸般袭来的喊杀声,最终,无力地松开了手,瘫软在榻上,唯有胸膛剧烈起伏,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痛苦。她知道苏晏是对的,她这副残躯,此刻上去,只能是累赘。
关墙之上,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。
北辽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,压制得守军几乎无法抬头。巨大的礌石被投石机抛射上来,砸在关墙上,发出沉闷的巨响,碎石飞溅,不时有守军被击中,惨叫着跌落。
“不要露头!稳住!” 严锋顶着盾牌,在关墙上奔走呼喊,声音嘶哑,“弓箭手,听我号令,覆盖射击敌军弓箭手阵地!”
“火油!准备火油!瞄准攻城车!”
“长枪手!堵住缺口!死也要死在墙头上!”
命令一条条发出,守军依令而行,展现出严苛训练下的素养。然而,敌我力量悬殊实在太大。北辽步兵冒着箭雨和滚木礌石,悍不畏死地冲到关下,架起无数云梯,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。守军则用长矛狠刺,用刀斧劈砍,用石块猛砸,将一个个北辽士兵从半空中击落。鲜血瞬间染红了关墙,尸体层层堆积,如同地狱般的景象。
攻城车和冲车缓缓靠近,巨大的撞木开始轰击本就残破的关门,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,整个关墙都在颤抖。
“倒火油!点火!” 严锋怒吼。
一罐罐火油被奋力泼下,随即火箭射落,烈焰瞬间升腾,吞噬了几架攻城车和下方的北辽士兵,发出凄厉的惨叫。但北辽人似乎早有准备,后续的攻城车覆盖着更厚的湿泥,火焰难以迅速蔓延,更多的北辽士兵踩着同伴烧焦的尸体,继续猛攻。
战斗从黎明持续到正午,又从正午杀到黄昏。关墙之上,守军伤亡惨重,箭矢消耗殆尽,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。许多地段的女墙已被彻底摧毁,守军只能与攀爬上来的北辽士兵进行最残酷的肉搏。严锋身先士卒,浑身浴血,不知砍杀了多少敌人,甲胄上插满了箭矢,左臂也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,兀自死战不退。
夕阳如血,将整个战场染成一片凄厉的猩红。
关墙之下,北辽人的尸体堆积如山,但他们后续的兵力仿佛无穷无尽,攻势一波猛过一波。雁门关,这北境的脊梁,已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连滚带爬地冲到严锋面前,哭喊道:“将军!西面……西面那段关墙被投石机砸开了一个大口子!弟兄们快死光了!堵……堵不住了!”
严锋心中一凉,那是关防最薄弱的一段!若被突破,敌军便可长驱直入!
“亲卫队!随我来!” 他怒吼一声,带着最后几十名还能战斗的亲兵,如同疯虎般扑向那个缺口。
缺口处,已有数十名北辽悍卒冲了进来,正与残余的守军厮杀。严锋红着眼睛,挥刀便砍,亲卫队也悍不畏死地冲杀上去,用身体堵住缺口,用性命换取时间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关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!只见一队约百人的守军,不知为何,竟突然倒戈,挥刀砍向了自己人!他们目标明确,直扑指挥位置和物资囤积点!
内奸!在这最关键的时刻,终于发难了!
“保护将军!杀了这些叛徒!” 有忠心的士卒怒吼着迎了上去,关墙之上,瞬间陷入了内外交困的绝境!
严锋腹背受敌,看着那不断涌入缺口的北辽士兵和身后砍杀过来的叛军,一股绝望涌上心头。难道……雁门关,真的要守不住了吗?
他回头,望了一眼萧令拂居所的方向,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愧疚。
殿下,末将……尽力了!
就在他准备以身殉关之时,异变再生!
那些突然倒戈的“守军”中,有几人动作猛然一滞,随即软软倒地!他们的后心或咽喉处,赫然插着纤细而精准的箭矢!
紧接着,一道玄色的身影,如同鬼魅般从关内阴影处掠出,手中长剑如同毒蛇,专刺叛军要害,剑法狠辣凌厉,招式竟与北辽军中高手有几分相似,却又更加精妙诡异!
是那个一直潜伏在关内、身份不明的眼线?还是……
与此同时,关外北辽军的后方,突然也响起了一阵混乱的喊杀声!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骑兵,人数不多,却极其精锐,如同尖刀般,狠狠地凿入了北辽主帅王旗所在的后阵!
那支骑兵打着的,并非大周旗帜,也非北辽旗号,而是一面……玄色的、绣着滴血獠牙狼头的战旗!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让攻势正猛的北辽大军为之一乱!
严锋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,怒吼道:“弟兄们!杀!把辽狗赶下去!”
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,奋力反击!
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,黑暗笼罩大地。雁门关的攻防战,在这内外交困、变故迭生的血腥黄昏中,进入了最为惨烈、也最为莫测的最后阶段。
而萧令拂在营房中,听着外面震天的厮杀与混乱,感受着身下床榻传来的轻微震动,死死咬住了嘴唇,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咸腥。
她知道,决定命运的时刻,就在此刻。
是生存,还是毁灭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