视频电话里,鹿溪禾和香君还在为“没良心”和“抠门”的指控“据理力争”,小脸都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,煞是可爱。
许森林看着屏幕里两张鲜活生动的面孔,觉得火候差不多了,便故意板起脸,用一种“朕乏了”的语气说道:
“行了行了,不跟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聊了,心累。
挂了。”
“啊啊啊!森林哥哥你等着!”
“许森林你污蔑!下次见面要你好看!”
鹿溪禾和香君的抗议声立刻透过听筒炸开,伴随着气急败坏的“威胁”。
许森林毫不留情,带着胜利者的“嘲讽”笑容,干脆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。
屏幕瞬间暗了下去,房间重新恢复了安静,仿佛刚才的喧闹只是一场错觉。
他几乎能想象到屏幕那头,两个女孩如何跳脚,以及接下来她们那个“森林守护者后援会”小群里会如何“声讨”他。
这种轻松有趣的互动,让他心情颇为愉悦。
刚放下手机,还没来得及回味,提示音再次响起。这次是李教授发来的信息:
【李教授】:
许森林,收拾一下,十分钟后楼下大堂集合,我们五人一起出去吃个晚饭,顺便聊聊明天的安排。
许森林回复了一个“好的”,便起身整理了一下略微坐皱的衣襟。
从与女孩们的插科打诨,切换到与师长、同侪的正式会面,角色的转换对他而言毫无滞涩。
他看了一眼窗外华灯初上的海城夜景,眼神恢复了平静与专注。
热闹的插曲过后,正戏,即将开场。
酒店附近一家格调雅致的江南菜馆,包厢名为“听雨轩”。
环境清幽,竹影婆娑,淡淡的熏香萦绕。
五人围坐一桌,精致的凉菜已然上齐。起初只是随意闲聊,话题围绕着海城的风土人情、酒店的设施,气氛轻松。
韩博文教授品了一口清茶,目光含笑地看向许森林,率先将话题引向了正轨:
“许森林同学,上次在东城市的那个文化交流论坛,我可是印象深刻。
你当场作的那首《新竹》诗,新竹高于旧竹枝,全凭老干为扶持,比喻贴切,情真意切,写的是真好啊!后生可畏。”
这话一出,李教授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,显然对老友当面夸赞自己的学生很是受用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许森林身上。
只见许森林放下筷子,脸上露出一个略带“憨厚”的笑容,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,然后用一种极其诚恳、甚至带着点“理直气壮”的语气说道:
“韩教授您过奖了。
其实吧,写诗这事儿,对我来说,没什么技巧……”
他顿了顿,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,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:
“全是感情!
主要是心里对李教授的感激之情太满了,不吐不快!”
“噗——”
韩教授刚入口的茶差点笑喷,连忙拿起纸巾擦拭,指着许森林对李教授笑道,
“老李啊老李,你这学生……哈哈哈,有趣,太有趣了!”
李教授也是忍俊不禁,一边摇头一边笑,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,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开心与骄傲。
他虚点了点许森林:“你这小子,就会耍贫嘴!”
包厢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,充满了欢快的大笑声。
钟子谦也跟着笑了起来,只是那笑容略显僵硬,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精心测量过,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。
他或许在揣测许森林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,或许是不习惯这种过于“直白”甚至带着点“土味”的奉承方式,又或许,只是单纯不喜欢风头被对方抢走。
而坐在许森林斜对面的沈晚晴,则微微睁大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,带着一丝新奇和探究看着许森林。
她见过太多或谦逊、或狂傲、或木讷的才子,却很少见到有人能用如此“没有技巧”的方式,将恭维话说得这般清新脱俗又效果拔群。
她唇角那抹惯有的、似有若无的温柔笑意,似乎加深了些许。
许森林在一片笑声中,重新拿起筷子,神态自若地夹了一块水晶肴肉,仿佛刚才那句引爆全场的“大实话”只是随口一提。
谈笑间,初次聚餐的生疏感悄然消融,但水面下的微澜,似乎也随着这笑声,轻轻荡漾开来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气氛逐渐热络起来。李教授放下茶杯,清了清嗓子,将话题引向了正事。
“好了,闲聊到此为止,跟大家说一下这次大赛复赛的具体安排。”
李教授神色认真了些,“因为是全国青年文学论坛性质,所以参赛者年龄都限制在三十周岁以下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这次通过初筛进入复赛的,共有一百二十人。
明天上午,统一在大会会场集合,现场公布创作题目,题材可能是散文、短篇小说或诗歌,限时三小时完成。
完成后由评委组封闭阅卷评分。”
“两天后公布复赛结果,并同时举行决赛。”
李教授目光扫过三位年轻人,
“复赛,将选拔出前二十名,进入最终的决赛环节。”
这个消息让餐桌上的气氛微微凝重了一些。
一百二十选二十,淘汰率相当高。
韩博文教授接过话头,补充道:“不要小看这一百二十人。
他们中像许同学这样的在校本科生比例并不高,更多的是各大高校的硕士、博士研究生,甚至还有几位已经在地方或网络上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、自由撰稿人。
可以说,能进入复赛的,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。
所以,想要跻身前二十,进入决赛,并非易事。”
他这话既是介绍情况,也带着提醒和激励的意味。
说话间,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在自己带来的两位学生身上停留了一下,带着明显的期许。
钟子谦和沈晚晴都是他带的硕博连读研究生,无论是学术底蕴还是文学积累,都远超普通本科生。
相比之下,许森林这个本科生的身份,在这个场合下,就显得有些“单薄”了。
钟子谦听到这里,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谦逊表情,但腰杆却不自觉地挺直了些,显然对自己和沈晚晴的实力颇有信心。
他目光转向旁边的许森林,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、仿佛带着善意的笑容,用一种前辈关怀后辈的语气,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桌上所有人都听到:
“许学弟,听到韩老师说的了吧?
这次比赛确实高手云集,竞争激烈。”
他语气放缓,带着一种看似体贴的“安慰”,
“不过你也不用太有压力,放宽心。
你能以本科生的身份被推荐来到这里,本身就已经证明了你的潜力和优秀,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经历了。
结果如何,不必太过在意,重在参与嘛。”
这番话,听起来是安慰,是鼓励,但细细品味,那字里行间隐含的优越感和对许森林实力的“不看好”,几乎不加掩饰。
他将许森林定位在了“积累经验”、“重在参与”的层次上,仿佛进入决赛与他无关。
餐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。
李教授微微蹙眉,但碍于韩教授的面子,没有立刻开口。
韩博文教授则端起茶杯,不动声色。
沈晚晴依旧安静,只是目光在许森林和钟子谦之间轻轻流转,看不出情绪。
许森林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,随即像是没听出任何弦外之音一般,抬起头,对着钟子谦露出了一个比他更“真诚”、更“憨厚”的笑容,点了点头:
“钟学长说得对,能来参赛,见到这么多高手,确实机会难得。
我会好好参与的。”
他特意在“参与”两个字上,加了不易察觉的微妙的语气重音。
然后,他便不再多看钟子谦一眼,神态自若地夹起一块松鼠鳜鱼,品尝起来,仿佛刚才那番“安慰”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。
包厢里,刚刚热络起来的气氛,似乎悄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、竞争的薄冰。
晚餐在一种表面和谐、内里微妙的氛围中结束。
一行人回到酒店,两位教授不约而同地提出了“最后再聊聊”的想法。
在酒店走廊分岔口,韩博文教授带着钟子谦和沈晚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,显然是要进行赛前最后的叮嘱与策略分析。
而李教授则对许森林招了招手:“森林,来我房间坐坐。”
两拨人暂时分开。
韩教授的房间内,气氛严谨而认真。韩教授坐在沙发上,钟子谦和沈晚晴则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,姿态恭敬,如同聆听教诲的学生。
韩博文扶了扶眼镜,语气严肃:
“子谦,晚晴,复赛现场创作,有几个关键点务必注意:一是审题要准,切忌偏题;
二是结构要清晰,立意求新更要求稳;
三是语言……”他条分缕析,将自己多年的经验和评委视角倾囊相授。
钟子谦听得极为认真,不时点头,偶尔提出自己的疑问,态度谦逊而专注。
沈晚晴则安静聆听,长长的睫毛垂下,在眼睑投下柔和的阴影,偶尔用娟秀的字迹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录一二。
两人在导师面前,都收敛了各自的气质,显得乖巧而好学。
而另一间房内,气氛却截然不同。
李教授的房间格局与许森林那间类似,只是多了些生活气息。
李教授给许森林倒了杯热茶,自己则舒坦地靠在单人沙发上,完全没有半点严肃训导的样子。
“海城这菜,口味偏甜,吃惯了吗?”李教授笑眯眯地问,仿佛刚才饭桌上的机锋从未发生。
“还行,偶尔换换口味挺新鲜。”许森林捧着茶杯,姿态放松。
“我记得你老家是北方的吧?那边现在应该下大雪了。”李教授闲聊着。
“嗯,出来前刚下过一场,估计现在积雪还没化。”
一老一少,就这么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,从南北气候差异聊到各地风物人情,偶尔还会就某个历史典故或文学轶事交流几句看法。
房间里不时传出李教授爽朗的笑声和许森林带着笑意的回应。
他们聊的内容,没有一句关乎明天的比赛技巧,没有一句分析对手强弱,更没有提及任何文学理论或创作法则。
与其说是师生间的考前辅导,不如说是忘年交之间惬意的茶话。
偶尔,李教授的房间门没有完全关紧,走廊上路过的沈晚晴,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谈笑声。
她不由得放缓脚步,那双沉静的秋水眸子里,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困惑。
她习惯了韩教授那种严谨、细致、目标明确的指导方式,也见惯了其他参赛者在导师面前正襟危坐、虚心求教的场景。
可像李教授和许森林这样,在大赛前夜,仿佛无事发生一般闲话家常的……她确实是第一次见到。
这种迥异的相处模式,让她对那个看似随性、却总能语出惊人的许森林,以及他与李教授之间那种超乎寻常的信任与默契,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。
她轻轻走过门口,没有停留,但心里却留下了一个淡淡的问号。
或许,真正的底气,并不来源于临阵磨枪的紧张,而是源于内心早已构筑好的、坚不可摧的城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