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还在下,带着深秋的凉意,打湿了两人的发梢与衣襟。顾非晚的灯笼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,火苗在雨里挣扎了几下,终究还是灭了。四周只剩下黑漆漆的雨幕,和没完没了的雨声,像谁在低声哭泣。
她望着傅承愈泛红的眼尾,忽然轻声问:“那夜的雨,是不是也像今夜这样大?”
傅承愈没有回答。他只是微微偏过头,将脸埋进她的颈窝,像个寻求庇护的孩子。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发丝蹭在她的皮肤上,可她却觉得,他藏在衣襟下的身体,正在微微发颤,像寒风里的幼鸟。
顾非晚抬手,轻轻拍着他的背,一下,又一下,像安抚受惊的幼鸟。她的动作很轻,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,生怕弄疼了他。“都过去了,”她的声音很轻,被雨声裹着,却带着种安定的力量,“我在呢。”
傅承愈又回想起母亲,当年母妃最疼承愈了,总把他抱在膝头,教他画画,给他讲故事。有一次他摔破了膝盖,母妃亲自给他上药,眼眶红红的,比自己受伤还疼。那时的自己和母妃一定是爱笑的吧,像所有被母亲疼爱的孩子一样。
可那场大火,那场大雨,把那个爱笑的孩子,永远留在了那个夏天。
雨幕里,只有她的掌心是暖的,只有她颈间的温度,能稍稍熨帖他冰封多年的心。傅承愈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,不再是刚才那种压抑的呜咽,只是偶尔会有一声轻颤,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松弛。
过了很久,直到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,“咚——咚——”,敲了两下,已是二更天了。雨势渐渐小了些,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,落在身上,凉丝丝的。
顾非晚才轻轻推开他一点,捧起他被雨水打湿的脸。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,像沾了晨露的蝶翼,脆弱得让人心疼。他的眼睛半睁着,带着点迷茫,像刚睡醒的孩子,平日里的锐利和冷静,此刻都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。
“傅承愈,”她望着他的眼睛,认真地说,“今日是你的生辰。”
他的睫毛颤了颤,没说话。只是眼神动了动,像是想起了什么,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起来。
“我不祝你生辰快乐了。”她顿了顿,指尖轻轻划过他紧抿的唇线,那里还残留着酒的气息和雨水的凉,“你背负的太多了——母妃的仇,查不完的真相,朝堂的风雨,万里的江山……”
她想起他在朝堂上的从容应对,面对政敌的刁难,他总能四两拨千斤,眼神里带着不动声色的锐利;想起他看军报时的凝重,边关稍有异动,他便彻夜不眠,在地图上推演兵法;想起他藏在玉簪后的思念,那支雕着玉兰的玉簪,他总贴身戴着,夜深人静时,会拿出来摩挲许久。
傅承愈这个名字,齐王这个封号,从来都不是荣耀,是套在他身上的枷锁,牢牢锁着他的自由,让他连痛痛快快哭一场,都成了奢望。
顾非晚忽然笑了,那笑容在雨夜里格外明媚,像突然绽开的一束光,驱散了些许寒意:“那我祝你,永远自由。”
自由到不必再背负仇恨,不必再为了查真相而步步惊心;自由到不必再顾及朝堂风雨,不必再为了江山社稷而压抑自己;自由到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,喜欢什么就去追求,讨厌什么就去摒弃,不必再戴着面具生活。
傅承愈怔怔地看着她。雨水洗过的瞳孔里,映着她的脸,映着她眼里的光,也映着一个完完整整的他。那些从未被人看穿的疲惫,那些不敢言说的脆弱,在她的目光里,忽然都有了安放的地方。
他好像不再是孤单一人了。
这些年,他习惯了一个人扛着所有事。查母妃的死因,他一个人翻遍旧档,一个人应对暗处的杀机;朝堂上的明枪暗箭,他一个人挡,一个人化解;深夜里的思念和痛苦,他一个人熬,一个人消化。他以为这就是他的宿命,像母妃留在他枕边的那枚玉簪,坚硬,冰冷,却也孤单。
可此刻,看着顾非晚的眼睛,他忽然觉得,那枚玉簪好像被捂热了。
这世间,原来真的有一束光,是为他而亮;真的有一个人,懂他的痛,惜他的累,愿意坚定地站在他身边,陪他对抗所有的风雨。
雨还在下,可傅承愈觉得,心里的那场大雨,好像终于要停了。他抬手,紧紧回抱住她,将脸埋在她的发间,第一次,卸下了所有的伪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