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。
天色刚蒙蒙亮,石室的门便被轻轻叩响。
陆琯睁开眼,一夜的静坐,丹田内的灵力虽未明显见长,但神魂的疲惫却因心有定计而消散不少。
“【陆前辈,您醒了吗?】”
门外传来王管事恭敬的声音。
“【请进】”
石门被推开,王管事躬身而入,脸上挂着满溢的笑容。
“【主事吩咐了,特请前辈往倚星潭沐浴疗伤】”
陆琯缓缓起身。
“【有劳了】”
他这般干脆的反应,倒让王管事事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无处可用,微微一愣后,只得在前面引路。
走出石室,驿站内的衍天殿弟子已经开始了一日的忙碌。他们见到王管事身后的陆琯,目光中纷纷带着审视与好奇,但无人上前搭话。
陆琯跟在王管事身后,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。
这驼铃驿与其说是个驿站,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堡垒。石墙高耸,箭塔林立,各处要道皆有弟子把守,阵法的气息隐而不发,显然是一处戒备森严的要地。
穿过几条回廊,两人来到一处独立的院落后方。一座石殿矗立在此,殿门紧闭,门口守着四名弟子。
见到王管事,四人齐齐行礼。
“【主事在里面等候】”
王管事侧身,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陆琯迈步踏入石殿。
殿内空旷,并无奢华陈设,唯有中央一处五丈见方的水潭,引人注目。
潭水清澈见底,水面平缓,不见寻常光线的倒影,反而映照着点点星辉,仿佛将一片浓缩的夜空囚于其中,深邃而悠扬。
白文涛正负手立于潭边,一身素色长袍,气息沉稳如山。他没有回头,目光依旧落在潭水之上。
“【陆道友来了】”
“【白主事】”
陆琯拱了拱手。
白文涛这才转过身,目光如炬,在陆琯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,开口。
“【观道友气息,便知神魂似有重创。我这倚星潭,潭水引自地底灵脉,经由宗门阵法淬炼,涤荡灵力的同时,对温养神魂也颇有益处】”
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。
“【道友乃是于盈的救命恩人,区区一池潭水,算不得什么。请吧】”
一旁的王管事脸上带笑,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冷意。
陆琯脸上露出感激之色,再次拱手。
“【如此,便多谢白主事厚赐了】”
他说罢,毫不犹豫地走到潭边,解下外袍,露出里面略显单薄的衬衣。
他身形清瘦,面如金纸,看上去确实是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。
在白文涛与王管事审视的目光中,陆琯缓步走下石阶,将整个身子浸入潭水之中。
潭水触及肌肤的瞬间,冰凉纯粹的能量便顺着四肢百骸钻了进来。
这股力量温和却又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志,所过之处,经脉中的灵力仿佛被梳理了一遍,连带着神魂深处的撕裂痛楚,都得到了一丝缓解。
但这只是表象。
陆琯能清晰地感知到,这股能量更像无数细小的探针,正试图钻入他的丹田气海,窥探他的神魂本源。
好个倚星潭。
陆琯心中冷笑,面上却不动声色。
他寻了一处平坦的石台,在潭中盘膝坐下,双目紧闭,一副专心致志疗伤的模样。
潭边,白文涛的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过陆琯。
时间一点一滴流逝。
一炷香,两炷香……
潭中的陆琯始终平静如常,唯有周身的水面,因灵力吐纳而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。
王管事有些站不住了,凑到白文涛身边,低声道。
“【主事,此人……似乎并无异状】”
“【再等等】”
白文涛的声音依旧沉稳。
“【若真是神魂重创,想要借助潭水之力修复,必然会全力施为。到那时,才是他最无防备的时候】”
话音刚落,潭中的陆琯,身子忽然向下一沉,大半个头颅都没入了水中。
这一举动,立刻让白文涛二人精神一振。
水下,陆琯的双眼猛地睁开,眸中精光闪烁。
就是现在!
他心念微动,丹田湖泊中的阴木葫芦被他以神识牵引。
一根细如牛毛、近乎玉质的青黑触须,从他丹田位置悠悠探出,顺着他的身躯蜿蜒而下,刺入潭底的石缝之中。
因有他身体和流水的遮挡,加上灵气茂密,岸上的二人根本无从察觉这细微至极的动作。
触须扎入潭底的刹那,便如饿了百千年的凶兽,闻到了世间最甘美的血食!
硕大的吸力,以那根纤细的触须为中心。精纯的、蕴含着星辰灵力的潭水,化作一道道无形的暗流,被那根触须贪婪地吞噬。
阴木葫内,那被百年怨念污染的本源,在精纯潭水的冲刷下,发出“滋滋”轻响。一缕缕比墨还黑的怨气,正被强行剥离。
葫芦通体震颤,仿佛在经历一场痛苦的蜕变。那青黑的色泽,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,向着一抹纯粹的青翠转化。
岸上,白文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。
只见以陆琯为中心,原本平静的潭水,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。四面八方的流水,正以远超正常吐纳的速度,向着陆琯的身体汇聚而去。
“【主事,你看!】”
王管事失声叫道。
白文涛默然,只是紧盯着潭中的陆琯,眼神变得无比凌厉。
异状,终于出现了!
他倒要看看,此人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!
水下的陆琯,此刻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。阴木葫芦的吞吐太过霸道,几乎要将他的伪装撕破。
他当机立断,一层淡蓝色的水行灵光,从他体内透出,将周身笼罩。
他故意将这层灵光催发得时明时暗,极不稳定,同时面露痛苦之色,额上青筋暴起,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这番景象落在白文涛眼中,便成了另一类解读。
此人神魂与根基受损太过严重,被倚星潭的纯净灵力一激,有些控制不住自身功法,导致灵力吸收过猛,形成了漩涡。
这……倒也说得通。
毕竟,一个底蕴深厚的筑基修士,哪怕身受重伤,其丹田气海也远非寻常修士可比。一旦全力疗伤,引动些许异象,实属正常。
白文涛眼中的杀意缓缓敛去,但疑虑并未此减少分毫。他依旧紧盯着,不放过任何细节。
潭中,陆琯一边竭力维持着伪装,一边感受着阴木葫的变化。
随着大量星辰潭水的灌入,那八道阴木本源中的黑色怨气,已被洗去了七七八八。
它们已不再扭曲狂暴,转而化作柔和的青色光晕,流转间,透着盎然生机。
自己与阴木葫之间的神魂联系,也在这场净化中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。
不过,够了!
再吸下去,只怕会引起潭水灵脉的异动,届时就真的无法收场了。
陆琯神念一动,强行命令阴木葫收回触须。葫芦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,但在神识催动下,还是乖乖切断了吸收。
陆琯将那根幻化出的细小触须收回丹田内。
几乎在同时,水面的漩涡渐渐平息,周遭汇聚而来的潭水也恢复了平静。
陆琯慢慢地将头探出水面,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。他双眼朦胧,脸色依旧如此,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神采,仿佛久病之人终得良药下肚。
他望向岸边的白文涛,挣扎着站起身,声音带着几分虚弱。
“【衍天殿的倚星潭,果然神妙非凡!陆某的神魂之伤,竟在这一时半刻间,好转许多。此等大恩,没齿难忘!】”
白文涛目视他,眼神深沉,看不出在想些什么。
潭水依旧映照着点点星辉,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。
良久,他才开口。
“【道友言重了。能对道友的伤势有所帮助,这池潭水,也算用得其所】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