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个“死”字,不带丝毫烟火气,却仿佛是天地间最根本的律令。
声音落下的瞬间,房玉陟、章傕、韩泽、柳仙子四位金丹真人,只觉得神魂深处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揪住一番。
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,绝非单纯的灵压,而是种更高层次的意念,直接作用于他们的道,他们的法。
房玉陟那上百道封天手印,如同烈日下的泡影,无声无息地寸寸消融。
韩泽身前那片焚烧虚空的赤红火海,像是被一瓢冷水浇过,瞬间黯淡,化作点点灵光飘散。
章傕那股惨烈无匹的杀伐枪意,被硬生生从沸腾的顶点压回了冰点,他握着长枪的手,竟在微微颤抖。
柳仙子拨弄筝弦的玉指僵在半空,清越的筝音戛然而止,似被只无形大手扼住了喉咙。
四人引以为傲的金丹法力,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滞涩,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沼,连最简单的运转都成了奢望。
他们脸上的惊怒、狂傲、杀意,尽数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骇然与惊悸。
四道身影,竟是不受控制地,从天穹之上缓缓飘落,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,再也无法维持御空之态。
也就在此时,一道身影诡异地出现在四人中央的虚空中。
来人身穿件粗布汗衫,头发花白,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,面容普通,眼神古井无波,看上去就像个乡野间的寻常老者。
他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,可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,便成了这方天地的绝对中心。
房玉陟那张稚童般的脸庞上,第一次浮现出惊惧的神色,他眼神凝视,似乎想从对方身上看出些什么。
“【宗……宗城主?】”
铸星阁总师韩泽,在看清老者面容的刹那,瞳孔骤然一缩,失声开口,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敬畏。
浪禺山掌门章傕,这位一向狂傲不羁的枪修,此刻也收敛了所有战意,默默将长枪收回背后,对着老者遥遥一拱手,算是行礼。
被称作宗城主的老者,目光平淡地扫过四人,最后落在那片刚刚将整座黑岩城笼罩的褐色光幕上。
他只是看了一眼,那坚不可摧、连金丹余波都能尽数吸收的光幕,便如云烟般悄然散去。
“【极西之地,为何凋零至此?】”
宗勉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,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的疲惫与失望。
“【就是因为你们这等所谓的名门大派,不思如何在这片贫瘠土地上开辟生机,却只知为了些许身外之物,彼此倾轧,内耗不休!】”
他的语气依旧平淡,但话语中的斥责之意,却让房玉陟这等衍天殿长老都感到脸上发烫。
“【今日之事,若非老夫尚在此地,这满城生灵,岂非要尽数沦为你们斗法的陪葬?】”
宗勉的目光转向房玉陟。
“【衍天殿的《衍一图》是用来推演天机,寻求大道的,不是给你们用来算计同道,巧取豪夺的】”
房玉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那张孩童般的脸上满是憋屈,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。
在这位面前,他那金丹中期的修为和衍天殿长老的身份,都显得如此可笑。
宗勉又看向章傕和韩泽。
“【你们二人,也非善类。一言不合,便要拼个你死我活,可曾想过后果?】”
韩泽躬身一拜,涩声道。
“【宗城主教训的是,我等行事鲁莽了】”
章傕沉默不语,但那微微低下的头颅,也表明了态度。
宗勉不再看他们,而是抬头望向苍穹,眼神中透出一丝悠远。
“【老夫不日便要闭死关,冲击那最后一层关隘】”
此言一出,场间四位金丹真人,心中皆是掀起滔天巨浪!
冲击那最后一层关隘!
这意味着,这位黑岩城的神秘城主,金丹圆满,即将冲击元婴大道!
难怪……难怪他能以一人之力,言出法随般镇压他们四人联手!
这已是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那个传说中的境界,对天地法则的理解与运用,达到了个匪夷所思的高度!
“【在此之前,老夫不愿再造杀伐,以免心境动荡】”
宗勉收回目光,重新落在房玉陟和柳仙子身上。
“【沙海神楼之事,自有其缘法。你们要争,要抢,可以】”
“【出去打】”
“【离开黑岩城的范围,去沙海深处,你们便是将天捅个窟窿,老夫也懒得理会】”
“【但在此地,不行】”
房玉陟小脸涨得通红,似乎还想争辩什么。
“【可是神楼……】”
“【滚】”
宗勉只说了一个字。
这个字出口的瞬间,房玉陟和柳仙子只觉得周身空间猛地一紧,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,下一刻,他们的身影便被硬生生挪移出了千丈之外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嫌恶地丢了出去。
柳仙子遥遥对着宗勉的方向万福一礼,拉住还想发作的房玉陟,化作一道流光,头也不回地向远方天际遁去。
一场惊天动地的对峙,就此虎头蛇尾地结束。
宗勉的目光转向韩泽与章傕。
章傕抱拳道。
“【多谢宗前辈出手解围】”
韩泽也长揖及地。
“【若非前辈,我铸星阁今日,怕是要在此地折损颜面了】”
宗勉只是轻轻摆了摆手,脸上不见喜怒。
“【好自为之吧】”
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那叹息声中,饱含着对这片土地,对这些后辈修士的无尽复杂情绪。
话音落下,他的身形便如同一滴融入大海的水珠,在原地缓缓变淡,最终彻底消失不见,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。
天空,恢复了清明。
大地,陷入了死寂。
黑岩城中,无数修士从那股几乎要将他们神魂碾碎的威压中解脱出来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许多人瘫在地上,久久无法起身,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。
客栈房间之内。
直到那股笼罩天地的苍凉意志彻底消失,陆琯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,背心已是一片冰凉。
他撤去了催发到极致的禁制,走到窗边,望着空无一人的天穹,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这就是金丹真人!
房玉陟的霸道,韩泽的厚重,章傕的锋锐,柳仙子的诡异,四人联手,几乎要将这天都打碎。
可就是这样四位站在极西之地顶点的强者,在那位宗城主面前,却如同稚童一般,被轻易拿捏,毫无还手之力。
尤其是最后那一声“滚”,直接将两名金丹修士挪移出千丈之外。
这近乎于“道”的体现,是言出法随!
半步元婴,竟恐怖如斯!
陆琯心头的那丝因为轻易覆灭天鹰帮,修为稳固在筑基中期而产生的自得,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。
他原本以为,凭借阙水真源,自己或许能在金丹修士手下勉强走上几招。
现在看来,这个想法是何等的天真可笑。
在真正的强者面前,他连蝼蚁都算不上。
今日之事,也让他彻底明白,这黑岩城,并非什么法外之地,而是头沉睡着远古巨兽的巢穴。
那位宗城主,就是这头巨兽。
他今日可以为了满城生灵出手,他日,也可能因为任何原因,随手抹去城中的某个人。
“【必须尽快炼制出凝神露,平衡灵力与神魂,然后……】”
陆琯心中做出了决断。
沙海神楼的机缘再大,也得有命去拿。
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,任何超出自己掌控范围的热闹,都不能去凑。
他转身回到房间中央,重新盘膝坐下,闭上了双眼。
丹田内的法力湖泊,在经历了刚才的剧烈动荡后,此刻正缓缓平复。
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,就这样被一位更强者强行终止。
但陆琯知道,这只是一个开始。
围绕着沙海神楼的风暴,才刚刚掀开一角。
而他,需要在这风暴彻底席卷而来之前,拥有哪怕一丝自保之力。
他的心,前所未有地沉静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