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栈静室内,禁制光华流转,将一切外界的嘈杂与窥探尽数隔绝。
陆琯盘膝而坐,身前整齐地摆放着数十个玉盒与瓷瓶。
他的目光,最终落在了两个被特殊符文封印的玉盒之上。
左手边的玉盒中,是三小截色泽暗红、形如枯根的木心,正是“养魂木根心”。
即便隔着禁制,陆琯依旧能感受到其中透出的那股狂躁、炽烈的气息,仿佛一头被囚禁的凶兽,随时准备噬人魂魄。
右手边的玉盒里,则静静躺着几滴黏稠的黑色液体,名为“安神涎”。
与养魂木根心截然相反,它散发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,仿佛能将人的神魂都冻结成冰。
昨日老翁的警告言犹在耳。
此二物,皆是炼制歹毒咒法之物的引子,药性霸道,蕴含剧毒,与《凝神露》所求的“温润平和”背道而驰,是水火不容的两极。
在任何丹师看来,将它们作为主药替代品,无异于饮鸩止渴。
陆琯神色平静,对此却早有计较。
他伸出手指,轻轻触碰左侧封印着养魂木根心的玉盒。
指尖传来一阵灼痛感。
他没有立刻开始炼丹,而是先行闭目调息,将自身精气神调整至最巅峰圆满的状态。
一个时辰后,陆琯双目睁开,眸中一片清明,再无杂念。
他揭开了养魂木根心的符文封印。
一股肉眼可见的淡红色气浪扑面而来,静室内的温度陡然升高,空气都变得焦躁起来。
陆琯心念一动,腰间的阴木葫微微一颤。
一缕精纯无比的青绿之气自葫口溢出,轻盈地缠绕向那截躁动不安的木心。
“嗤嗤”
青气与木心接触,发出了细微的声响。
红色气浪如同遇到了克星,疯狂地冲撞着青气的包裹,试图将其撕裂。
养魂木根心内蕴含的燥烈药性与剧毒,正在本能地抗拒着阴木葫那充满生机的本源青气。
寻常草木,在阴木葫的青气面前,只会温顺地献出精华。
但这养魂木根心却如一匹烈马,极难驯服。
陆琯的神情专注到了极点。
他庞大的神魂之力如一张无形的大网,精准地笼罩住这方寸之地。
他驭使着那缕青气,一丝一缕地渗入木心内部。
他的目的,不是摧毁这股燥烈,而是“梳理”。
他要将其中纯粹的“养魂”药性,从狂暴的火毒与燥烈之气中剥离出来。
神魂的消耗,如同开闸的洪水,飞速流逝。
时间点滴过去。
静室内,只有那截木心在青气的包裹下,明暗不定地闪烁着。
原本暗红的养魂木根心,颜色渐渐褪去,变成了温润的浅黄。
那股灼人的热意与狂躁的气息,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,是种纯粹而温暖的草木之气。
其内部的火毒与燥性,已被阴木葫的青气彻底剥离、中和,只留下了最核心的药力精华。
四个时辰后。
三截木心处理完毕。
陆琯喘息之余,迅速调整起自身状态。
他没有停歇,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“安神涎”。
揭开封印,一股阴森的寒气瞬间扩散,让陆琯的神魂都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。
他如法炮制。
这一次,阴木葫的青气面对的,是截然不同的挑战。
那股阴寒之气仿佛拥有生命,不断侵蚀、冻结着青气的生机。
陆琯的神魂之力再度集中,驭使着青气,与那阴寒之力展开了场无声的拉锯战。
他要做的,同样是剥离。
剥离掉那能侵蚀魂魄的阴毒,留下其“安神”的本源药性。
又是四个时辰。
那几滴漆黑如墨的安神涎,最终化作了晶莹剔透、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无色液滴。
至此,前期最凶险的准备工作,宣告完成。
陆琯长长吐出一口气,取出一枚培元丹,又唤出阙水葫抿了一大口灵液,两者掺合着服下,恢复着消耗的灵力与心神。
四日后,他状态重回巅峰。
接下来,是更为关键的一步——阴阳调和。
他以灵力摄取过一丝处理后的养魂木根心粉末,又引来一滴处理后的安神涎精华。
两者在半空中相隔三寸,泾渭分明。
一个温热,一个清凉。
陆琯再度催动阴木葫,这次溢出的青气却并未去包裹任何一方,而是在两者之间,形成了道脆弱的“桥梁”。
他以神魂为引,小心翼翼地牵引着两股截然不同的药力,顺着青气之桥,向中间汇聚。
在陆琯的神识感应中,当两股药力接触的刹那,一场无声的湮灭爆发了。
两种对立的属性,如同生死仇敌,疯狂地倾轧、抵消。
连接它们的青气之桥剧烈震颤,几近断裂。
成了!
陆琯心中一定。
他要的,正是这种湮灭性的对冲。
空青石髓之所以温润平和,正是因为它本身就蕴含着种完美平衡的阴阳二气。
而他现在要做的,就是以人力,强行模拟出这种天地造化。
他毫不吝惜地催动阴木葫,源源不断的本源青气注入那座即将崩溃的“桥梁”之中。
青气不再仅仅是通道,而是化作了一个熔炉,一个磨盘。
它以自身磅礴的生机为缓冲,强行将两股即将同归于尽的药力裹挟、揉捏、压制,逼迫它们在互相湮灭中,达成一种全新的、更高层次的平衡。
这个过程。
多一分,则养魂木的温热占据上风。
少一分,则安神涎的清凉反客为主。
唯有维持在那稍纵即逝的平衡点上,才能成功。
陆琯的双眼布满了血丝,神魂之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。
他识海深处,那龟蛇交缠的玄武印记,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压力,散发出淡淡的微光,稳固着他即将枯竭的神魂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
当最后一丝温热与清凉之气彻底相融。
半空中,一滴拇指大小、呈现出乳白色、散发着如雨后青草般清新气息的液滴,静静悬浮。
它既不温,也不凉,只有一种安宁、静谧的平和之意。
替代品,炼成了。
陆琯的脸色白洁,但眼神中的光芒依旧坚定。
他没有片刻迟疑,立刻祭出那尊丑陋的黑铁丹炉。
木心火升腾而起。
他将剩余的所有辅药,按照丹方顺序,一一投入丹炉之中,炼化成五颜六色的药液。
最后,他将那滴来之不易的乳白色液滴,小心翼翼地送入丹炉。
“嗡……”
炉内的数十种药液,在替代品加入的瞬间,竟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,开始缓缓交融。
陆琯不敢有丝毫大意。
他知道,这只是暂时的稳定。
替代品终究是替代品,与真正的空青石髓在细微处必有差异,随着炼化加深,冲突随时可能爆发。
他依旧一心二用,一边维持着木心火的火候,一边分出一缕神识,时刻准备着催动阴木葫的青气,进行干预。
果然,半个时辰后,当药液融合过半,一种辅药“静神花”的药性,与替代品之间产生了一丝丝排斥。
就是现在!
他眼中精光一闪,一缕细若游丝的青气,瞬间穿透丹炉的阻隔,精准无比地落在那处排斥点上。
由于炼制培元丹有过在炉中调控药性的先例,陆琯操作起来还算得心应手。
青气如同一只温柔的手,轻轻一抹,便将那丝不谐消弭于无形。
接下来的炼制过程,便是在这种不断的“纠错”中度过。
每一次药性冲突的苗头刚刚出现,便被陆琯以雷霆之势,用青气强行抚平。
这对他的心神而言,是持续不断的巨大考验。
一天一夜,悄然而过。
当丹炉内所有的药液彻底融为一体,化作一团剔透的粘稠液体时,陆琯知道,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。
剩下的,便是凝露。
他双手掐诀,法诀不断打入丹炉。
炉内的液体开始缓缓旋转、收缩。
一股清冽、甘甜,仿佛能洗涤人灵魂的异香,从丹炉的缝隙中,丝丝缕缕地溢散出来。
陆琯立马加强了静室的敛息禁制,将这股丹香死死锁在房间之内。
又过了半日。
“铛!”
丹炉内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响。
陆琯精神一振,掐断了木心火。
他静静等待丹炉冷却,这才怀着一丝期待,缓缓揭开了炉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