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浮舟破开云层，赤水河的赤色浪涛撞进了众人的视野。这条在山海界被标为“灵脉之河”的水系，此刻正像一条活过来的赤鳞巨龙，盘踞在黄土高原与绿野平原的交界线上。
河面上飘着几艘船，船上的山海界民众抬头看见浮舟经过，纷纷挥手致意。最前头那艘船上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木刻的小龙舟，踮着脚朝浮舟方向喊：“上神慢走呀！” 声音脆生生的，顺着风卷进船舱。
元梧释从袁司空怀里探出头，指着河面，语气像个熟门熟路的导游，“每到月圆之夜，赤水河底的萤鲛鱼会浮上来吐丝，那丝线摸上去比蚕丝还软，织成绸缎后能扛住刀剑劈砍。”
易耀辉听得眼睛发亮， “这么厉害？那萤鲛丝在山海界能卖多少钱？”
元梧释白了他一眼：“俗，山海界的宝贝哪能用钱衡量？”
说话间，浮舟已向东飞出数十里，下方的黄土渐渐被浓绿吞没，连风里都多了灵木的清香。云层之上，突然传来尖锐的破空声，三只青翼玄鸟从雾里钻了出来，青玉般的羽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，翅尖掠过云层时，还会留下细碎的青光。
其中一只玄鸟突然收拢翅膀，像道青玉色的闪电俯冲下来，利爪刺破云层的瞬间，易耀辉甚至能看清它爪尖的寒光。等它重新升空时，爪间已经抓了条银光闪闪的大鱼。那鱼足有半人长，鱼鳞反射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，鱼鳃一张一合，还在吐着带灵气的小气泡，尾巴甩动时，竟溅出了几滴泛着微光的水珠。
“前面就是苍茫山了。”元梧释跳到船舷边，指着远处连绵的青色山脉，“过了这山，就是青龙国的地界。”
随着浮舟缓缓攀升，苍茫山的全貌一点点铺展开来。整座山脉像一条沉睡的巨龙，脊背蜿蜒起伏，山脊上长满了 “龙鳞松”。山间云雾缭绕，偶尔会露出几座飞檐翘角的建筑，那是青龙国的边境了望塔，塔上挂着青铜铃铛，风一吹就“叮铃”作响。
刚进入苍茫山的范围，浮舟突然晃了一下，摆渡人反应极快，手里的玉篙 “唰” 地竖起来，玉篙上的暗纹瞬间亮起淡绿色的光，他嘴里念起咒语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清晰的灵力波动。下一秒，浮舟表面的金色符文猛地爆发出暖光，像给船罩了层金钟罩，那些在山间乱撞的旋风撞在符文上，发出 “滋滋” 的声响，很快就散成了缕缕白雾。
“山里灵气紊乱，常有‘灵旋风’。” 摆渡人收起玉篙，擦了擦额角的汗，“不过这灵木浮舟刻了三层避风符纹，上神放心，出不了事。”
果然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，浮舟就恢复了平稳。当最后一道山岭被抛在身后时，袁司空和易耀辉同时屏住了呼吸。东方的青龙国疆域，像一幅被人缓缓展开的锦绣画卷，而画卷中央最震撼的，正是那片在山海界传得神乎其神的九龙林。
九条“树龙”相互缠绕又各自独立。
从高空俯瞰，九条“树龙”盘踞在大地上，每一条都至少有十里长，却像是活的一样。最中央的是青龙国特有的天青木，树干粗得要十几个人合抱，枝叶铺展开来像龙的鳞片，阳光照在上面，泛着翡翠般的光泽，连叶子边缘都带着淡淡的青光；它旁边两条“龙”，一条是深紫色的紫晶楠，树皮会随光线变色，一会儿深紫一会儿浅紫，像龙在吐息时变幻的气息；另一条是雪银杉，枝叶上挂着细碎的银霜，风一吹就往下掉，落在地上像撒了层银粉。
外围的六条“龙”更显眼：朱红色的是火桐木，叶子像火焰一样；玄黑色的是墨檀，树干笔直得像龙的脊梁；金黄色的是金叶松，阳光一照，整棵树都像在发光；雪白色的是白梅树，明明不是开花的季节，枝头上却挂着冰晶似的花苞；靛蓝色的是蓝楹木，花瓣落在地上，能积成一片蓝色的地毯；橙黄色的是橙枫木，叶子像小扇子，风一吹就“哗啦”响。
“哎，这九龙林的灵气，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。”蜚虡国的摆渡人突然叹了口气，声音里满是惋惜。
易耀辉愣了一下，问道：“虽然这里的灵气比不上建木，但我感觉这树林的灵气还是很充沛啊？”
摆渡人笑了，指了指中央的天青木：“这位朋友，你是第一次来山海界，不知道九龙林的全盛时期。十年前我护送使者来的时候，这林子里的灵气浓得能看见雾气，现在其实连全盛时期的三成都不到。”
“我来跟你说清楚。”元梧释跳到易耀辉跟前，清了清嗓子，一段青龙国的旧事就顺着他的话头铺了开来。
“青龙族最擅长的就是木系灵力，当年泰贞在地球种灵植的时候，全靠青龙族帮忙。虽说他们的这项本领无法像青丘的草木苏生术那样夸张，但有了他们的助力，泰贞的灵植生长顺利了许多。
“后来灵兽们迁到山海界，青龙族就凭着这木系天赋，把自己的地盘种成了植物王国。他们还培育出了天青木，能结出青龙灵果。那果子才是真宝贝，通体青碧如玉，刚摘下来的时候，异香能传百里，闻一口都觉得浑身舒服；咬一口的话，果肉是晶莹的青色，汁水流进嘴里像喝了灵泉，灵脉里的灵力都会跟着跳。服食之后能强化灵脉，还能延寿、精进修行，除了建木的灵气，这青龙灵果就是山海界最珍贵的东西了，而九龙林，就是青龙灵果的唯一产地。”
易耀辉摸了摸下巴，想起自己上次被靑珏灌建木灵气的经历，他忍不住问：“那青龙灵果，跟建木灵气比起来，哪个效果更好？”
“那肯定是建木灵气啊。” 元梧释翻了个白眼，“盘古族有秘法，能把建木灵气直接灌进其他生物体内，被灌灵气的物种能当场脱胎换骨。要是兽类，最差也能进阶成灵兽，运气好的还能超进化；要是人类，直接进阶成高阶异能者都不奇怪。你能想到这一层，倒还算有点眼光。”
易耀辉嘿嘿笑了笑，没敢说自己早就体验过建木灵气的效果。当时元梧释在地上昏睡，根本没看见那一幕。
“不过建木灵气不是谁都能碰的，没有盘古族的秘法，其他生物种族根本吸不了。”元梧释接着说，“蜚虡国守着建木，能从灵气里提炼出一点精华，再掺上灵草做成天仙玉露。这玉露虽然比纯建木灵气差远了，但也是山海界顶级的滋补品，以前大概10个青龙灵果的功效，才能抵上一瓶玉露。现在嘛……”它顿了顿，语气里多了点嘲讽，“看30个灵果能不能抵一瓶吧。”
“啊？灵果还能掉价？” 易耀辉瞪大了眼睛，“是产量太多了？”
“跟产量没关系，是青龙国国主沐风不会管理罢了。” 元梧释的声音沉了下来，连圆滚滚的身子都绷紧了，“青龙族分了庆风部和永安部两个部族。天青木最早是永安部培育的，但他们太懒了，养护神木的时候，总喜欢找低等灵兽当杂役。那些灵兽又不是青龙族，哪懂天青木的习性？有次永安部找了一群土灵鼠浇水，土灵鼠把水浇多了，天青木的树根都泡烂了，最后叶子全黄了，风一吹就掉，像下了场黄叶雨，没几天就全枯了。”
“反观庆风部，他们养天青木的时候，从栽种到养护，每一步都亲力亲为。每天天不亮，庆风部的人就去树林里，给树苗除草、施肥，连叶子上的虫子都要亲手捉。后来庆风部培育的天青木越长越好，慢慢就形成了现在九龙林中的那棵，它结出的灵果也成了青龙国的宝贝，那时候九龙林的灵气，比现在浓多了。”
易耀辉听得直点头：“这么说，庆风部才是真干活的，永安部就是混日子的？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元梧释叹了口气，“但后来出了变故，你有没有注意到，蜚虡国王殿里有不少青龙国人？”
易耀辉想了想，上次在蜚虡国的时候，他确实见过几个青龙族人：“见过啊，这跟灵果掉价有关系？”
“关系大了。”元梧释继续说道，“蜚虡国和青龙国都是龙族，走得近，好多青龙国人在蜚虡国王殿当差，而且全是永安部的。他们看着自己部族的天青木枯了，庆风部的九龙林却越来越好，就开始游说青龙国主沐风，让庆风部和永安部共享九龙林的资源。”
易耀辉突然拍了下大腿，声音都提高了：“空空，我懂了！这就像两个公司，永安部是倒闭的子公司，员工没活干，沐风就让庆风部这个盈利的子公司接盘，给永安部的人分资源！我这比喻对不对？”
袁司空忍不住笑了：“精准至极。”
“从那时候起，两个部族的矛盾就开始了。”元梧释接着说，“庆风部的人觉得，自己辛辛苦苦种的树，结的果子却要被永安部的人不劳而获，心里肯定不舒服。有次庆风部的族长去找沐风，说永安部的人抢了他们的资源，沐风却让他‘忍忍’，还说‘永安部在蜚虡国有人，能帮咱们多拿天仙玉露，别得罪他们’。”
易耀辉皱起了眉：“沐风是永安部的人吧？不然怎么偏袒他们？”
“哈哈，你猜错了！”元梧释笑出了声，“沐风是庆风部的人，是不是没想到？”
“啊？”易耀辉瞪大了眼睛，“他自己是庆风部的，还帮永安部欺负自己人？这也太窝囊了吧，这样的人怎么当国主？”
“与其说他窝囊，不如说他怕自己修行受影响。”摆渡人突然插了话，“我们蜚虡国的天仙玉露，对灵兽和异能者的修行帮助极大，尤其是国主们，都想多拿点。但玉露炼制不易，产量有限，其他四国国主想要，就得用自己国家的顶级资源换。管理这交易的，是蜚虡国的国师雨陵，他以前是青龙国永安部的人。”
“雨陵跟沐风私下有交易，每次换玉露的时候，都会给沐风打折。比如其他国主用10斤灵晶换一瓶玉露，沐风只用8斤就行。但条件是，沐风要让永安部优先用九龙林的资源。” 摆渡人叹了口气，“这事其实不少人知道，但大家都是龙族，这点小恩小惠，也就心照不宣了。”
易耀辉这下全明白了：“怪不得沐风偏帮永安部，原来是为了玉露！那庆风部的人肯定不愿意吧？是不是有人离开了青龙国？我上次在朱雀国，见过几个青龙国的人。”
“你说对了。” 摆渡人点了点头，“永安部的人越来越过分，好多庆风部的人寒了心，就离开青龙国，去了朱雀国或者玄武国。
“庆风部的人一走，九龙林就更没人好好管了。永安部的人根本不懂养护天青木，有的把灵果没熟就摘了，有的给树浇错了灵泉，还有的甚至在林子里生火，把几棵小树苗都烧了。慢慢的，九龙林的灵气就越来越少，灵果的效果也差了，现在30个灵果抵一瓶玉露，都算多的。”
说话间，浮舟开始缓缓下降，离九龙林越来越近，林子里的细节也越来越清晰。易耀辉看见，每条“树龙”其实都是由同一种树木密集生长形成的，树木之间的空隙里长着灵草，刚好勾勒出龙的轮廓。
最后，浮舟平稳地落在了九龙林外的一片空地上，地上铺着一层柔软的青草地，踩上去像踩在地毯上。
“莫音上神，穿过这片九龙林，就是沐越的居所。” 摆渡人收起玉篙，对着袁司空行了一礼，“林子里的树木太密，浮舟进不去，还望上神见谅。”
“无妨，多谢你一路护送。”袁司空回了一礼，“请帮我转告符彦国主，等我看过沐越，就离开山海界，下次给建木补充神血时，或者在此之前有什么重要事情，咱们再相见。”
摆渡人应了声，目送他们走进九龙林。
“跟我来，我知道沐越住在哪。”元梧释带头往前走，圆滚滚的身子在草地上滚了一下，沾了点草屑，又赶紧爬起来。
刚进树林，一股香气就裹了上来，吸一口都觉得灵脉在轻轻跳动。
地上的树根像龙爪似的拱起来，有的粗得能当桌子，上面挂着琥珀色的树脂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树脂上，像挂了一串小灯笼。
“元梧释，青龙灵果长在哪啊？我怎么没看见？”易耀辉左右张望，除了茂密的树叶，什么都没看到。
“你当然看不见。” 元梧释回头白了他一眼，“青龙灵果长在天青木的最高处，位于九龙林的最深处，而且只有青龙族的人能摘。
“那这林子里的香气，就是灵果散出来的？” 易耀辉深吸了一口气，觉得浑身都舒服。
“嗯，现在是灵果快成熟的时候，香气最浓。” 元梧释点了点头，又突然皱起了眉，“不对啊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 袁司空和易耀辉同时停下脚步，看向他。
元梧释蹲下来，摸了摸地上的落叶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：“这灵气浓度不对，就算庆风部的人走了，沐越也该看着点啊。沐越是庆风部的老人，以前最宝贝九龙林，他常常跟我吐槽永安部的人不懂养护，但他这么爱护九龙林的人怎么会放任灵气衰成这样？连灵果的香气都比以前淡了。”
易耀辉愣了一下，“沐越跟这九龙林有关系？”
元梧释抬起头，眼神里多了点复杂：“沐越是山海界第一琴师，也是九龙林的守护者。按说有他在，九龙林就算走下坡路，也不该衰退得这么快……” 它顿了顿，声音压得更低了，“其实这还牵扯到青龙族的另一件丑闻，比永安部抢资源的事更精彩。”
袁司空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青木，语气沉了下来：“你慢慢说，到底怎么回事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