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风隘的惊魂追逐与那神秘青衣人的一箭之恩,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苏晚晚的心头。她不敢再靠近任何官道要隘,只拣那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而行,昼伏夜出,愈发谨慎。
陇西地界,山势愈发雄奇险峻,气候也较京畿更为干燥苦寒。苏晚晚身上的粗布棉衣早已破败不堪,难御风寒,食物也时有时无,全看运气。她不得不依靠父亲笔记中记载的、那些利用有限条件生存的知识,挖掘草根,设置更精巧的陷阱,甚至冒险靠近一些极小的、位于深山之中的村落,用采摘的草药或偶尔猎到的皮毛,与山民换取少许盐巴和更厚实的旧衣。
她就像一株坚韧的野草,在贫瘠的岩石缝隙中,顽强地汲取着每一分养分,努力活下去。
那青衣人的身影,时常在她脑中浮现。那般精准的箭术,那般利落的身手,绝非常人。她曾仔细回想那人的每一个细节:青布衣,旧斗笠,身形挺拔,动作间带着一种长期山林生活形成的独特韵律,以及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沉静气息。
是隐士?是侠客?还是……如父亲笔记所推测的,某个古老传承的守护者?
她无从得知,只能将这份疑惑与感激压在心底。
这一日,她行至一座名为“落霞坡”的山谷。时近黄昏,夕阳将天边云彩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,山谷中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,景色颇为宜人。连日奔波,苏晚晚已是疲惫不堪,见此处地势相对开阔,水源充足,便决定在此露宿一夜。
她在溪边寻了块背风的大石,生了堆小小的篝火,将昨日与山民换来的一块杂面饼子就着溪水慢慢啃着。火光跳跃,映着她沉静而略带风霜的脸庞。
就在她准备歇息时,耳朵微微一动,敏锐地捕捉到一阵极其轻微的、不同于风声虫鸣的窸窣声,自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后传来。
有人!
她瞬间警觉,悄无声息地熄灭了篝火,身体如同灵猫般蜷缩到大石后的阴影里,屏住了呼吸,目光锐利地盯向声音来源。
灌木丛晃动了几下,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钻了出来。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衫褴褛,满身尘土,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,神色仓皇,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回头张望,仿佛在被什么人追赶。
少年跑到溪边,显然也看到了苏晚晚方才生火留下的痕迹,以及那块尚有余温的大石,他愣了一下,脸上闪过一丝犹豫,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朝着大石的方向磕了个头,带着哭腔喊道:“求……求前辈救命!后面有……有恶人追我!”
苏晚晚藏在石后,眉头微蹙。这少年来得突兀,是真是假?是陷阱吗?
她没有立刻现身,只是冷眼观察。
片刻之后,灌木丛再次被粗暴地分开,三名手持钢刀、满脸凶悍之气的壮汉追了出来。为首一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,目光扫过溪边,立刻锁定了那跪在地上的少年。
“小兔崽子,看你往哪儿跑!”刀疤脸狞笑一声,提刀便向少年砍去!
那少年吓得魂飞魄散,闭目待死。
就在钢刀即将落下之际——
“咻!”
又是一支羽箭,破空而来!这一次,箭矢并非射向人,而是精准无比地射中了刀疤脸手中的钢刀刀镡!
“铛!”一声脆响,钢刀被巨力撞击,脱手飞出,远远落入溪水中!
刀疤脸虎口崩裂,又惊又怒,与另外两名同伴齐齐转头,望向箭矢来处。
苏晚晚也心中剧震,循声望去。
只见不远处的一棵高大松树的枝桠上,不知何时,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影。依旧是那身青布衣,旧斗笠,背负长弓,身姿挺拔,在落日的余晖中,仿佛与松树融为一体。
是他!那个黑风隘的青衣人!
他竟然一直跟着自己?还是……巧合?
“阁下何人?为何屡次坏我等好事?!”刀疤脸捂着流血的手,厉声喝道,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忌惮。对方箭术如神,显然不是易与之辈。
树上的青衣人没有回答,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的长弓,搭上了一支箭,箭头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,无声地指向那三名壮汉。
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。
那三名壮汉被这气势所慑,互相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惧意。刀疤脸咬了咬牙,恨恨地瞪了那少年一眼,又忌惮地看了看树上的青衣人,最终一挥手:“我们走!”
三人捡起落在溪边的钢刀(刀疤脸的刀已沉入水底),狼狈不堪地迅速退入了山林,消失不见。
危机解除。
那少年这才敢睁开眼,看到敌人退走,又惊又喜,连忙再次朝着松树的方向磕头:“多谢前辈!多谢前辈救命之恩!”
松树上的青衣人依旧沉默,只是收起了长弓,身形一晃,便如同鬼魅般从树上飘落,几个起落,便消失在了密林深处,自始至终,未发一言,也未看苏晚晚藏身的大石一眼。
来无影,去无踪。
苏晚晚从大石后缓缓走出,看着青衣人消失的方向,心中波澜起伏。一次是巧合,两次呢?这青衣人,似乎真的在暗中关注着她,或者说,在关注着发生在她周围的事情。
他到底是谁?目的何在?
“姑……姑娘?”那少年见苏晚晚从石后走出,愣了一下,随即反应过来,连忙又向她磕头,“多谢姑娘!方才……方才定是姑娘的朋友救了小子吧?”
苏晚晚收回目光,看向这少年。他年纪虽小,但眼神清澈,不似奸猾之徒,身上的伤痕和那惊惧的神情也做不得假。
“我与他并非相识。”苏晚晚淡淡道,“你为何被那些人追杀?”
少年闻言,眼圈一红,哽咽道:“小子……小子是前面青牛镇上李记皮货行的学徒。前几日,掌柜的进山收货,无意中得了一件……一件古物,据说很值钱。不知怎地走漏了风声,被镇上的泼皮王三盯上了,他们杀了掌柜,抢了古物,还要杀我灭口……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……”
古物?苏晚晚心中一动。陇西之地,多有前朝乃至更古老的遗迹,流出些古物并不稀奇。但能引来杀身之祸的,恐怕不是寻常物件。
“是何古物?”她问道。
少年摇了摇头:“小子没看清,只隐约听掌柜的提过一句,好像是什么……什么‘星纹铜鉴’的碎片……”
星纹铜鉴?!
苏晚晚的心脏猛地一跳!父亲笔记中曾提及,“星纹铜鉴”乃是远古“星眷者”用于观测星象、记录星轨的一种法器,其上有特殊的星辰符文,蕴含微弱的星力!虽远不如“量天尺”和星图薄板,但若真是此物碎片,其价值绝非金银可以衡量!难怪会引来杀身之祸!
难道那青衣人,也是为此物而来?
她看着眼前这懵懂无知、险些丧命的少年,又想到那神秘莫测、两次出手相助的青衣人,只觉得这陇西之地,似乎也并非净土,暗流之下,同样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“此地不宜久留。”苏晚晚对那少年道,“你可知还有其他路径可以离开?”
少年茫然地摇了摇头。
苏晚晚沉吟片刻。将这少年独自丢下,恐怕他难逃毒手。带上他?自己尚且自身难保……
最终,她还是叹了口气:“你先跟我走吧,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。”
无论如何,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少年死于非命。
夜色渐浓,山谷中恢复了寂静,只有溪水潺潺。
苏晚晚带着那名叫“石头”的少年,重新点燃篝火,暂作休整。
她望着跳动的火焰,心中思绪纷杂。
青衣,铜鉴,追杀,逃亡……
这陇西的江湖,似乎比她预想的,还要精彩,也还要危险。
而她的前路,也因此变得更加扑朔迷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