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:疑云初现
王郎中那间兼作医馆的土坯房外,此刻已被恐慌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。但当扁衣子瘦削而挺直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时,嘈杂的人群竟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,瞬间安静下来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,充满了复杂的情绪:有绝处逢生的期盼,有根深蒂固的敬畏,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、因恐惧而滋生的猜疑。
扁衣子对这一切视若无睹。她的目光越过人群,直接落在虚掩的房门上,空气中隐约飘出的酸腐气味让她眉头微蹙。
里正连忙上前,躬身道:“神医,两个孩子都在里面,王郎中……他也束手无策。”
扁衣子微微颔首,算是回应。她没有立刻进门,而是转向旁边一个面色惶恐、不断搓手的妇人——她是其中一个发病孩子铁蛋的母亲。
“孩子发病前,可曾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?或者去过何处?”扁衣子的声音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。
那妇人被问得一怔,结结巴巴道:“没……没吃啥特别的啊……就跟往常一样,早上喝了粥,晌午前在村东头的老槐树下跟狗娃他们玩来着……”
“村东头老槐树?”扁衣子捕捉到这个地点,“除了玩耍,可曾捡食过什么野果,或者喝过附近的水?”
“野果?水?”妇人努力回想,突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!铁蛋回来说,他们在老槐树底下那个破了的石臼里,找到几个有点甜味的‘糖豆’,分着吃了!狗娃吃得最多!”
糖豆?扁衣子眼中精光一闪。她不再多问,示意玄霜留在门外警戒,自己则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走了进去。林顺紧随其后。
屋内光线昏暗,药味和呕吐物的酸臭混合在一起,令人作呕。两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并排躺在简陋的草垫上,面色潮红,呼吸急促,身体不时抽搐。他们的脖颈和裸露的手臂上,确实布满了细密的、颜色鲜红的疹点。王郎中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,额上全是汗。
扁衣子快步上前,先是俯身仔细查看孩子的疹点,用手指轻轻按压,观察其形态和褪色情况。然后,她小心地撬开一个孩子的牙关,观察其咽喉。只见咽部红肿异常,几乎阻塞了气道,黏膜上隐约可见灰白色的假膜!
她的心猛地一沉。这症状,与七年前虎头坳的“锁喉痧”确有七八分相似!但……似乎又有些微不同。当年的患儿,疹点颜色更为暗沉,喉部假膜出现得更快,且伴有更剧烈的犬吠样咳嗽。
她取出银针,分别在两个孩子的指尖(十宣穴)和耳垂轻轻刺破,挤出少量血液观察。血液颜色鲜红,并未出现她记忆中那种暗紫发黑的淤血特征。
“可有呕吐物残留?”扁衣子头也不回地问王郎中。
王郎中连忙指着一个角落的木盆:“有……有!还没来得及倒掉。”
扁衣子走过去,不顾污秽,用一根干净的木签挑起少许呕吐物,凑近鼻尖仔细嗅闻。除了食物酸腐气,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不自然的甜腻气味,夹杂着一种……类似于苦杏仁的底韵?
这绝不是天然“锁喉痧”该有的气味!
她猛地站起身,目光锐利如刀,扫向窗外惶恐的人群,最终定格在里正脸上:“发病的三个孩子,今日都分食过老槐树下石臼里的‘糖豆’?”
里正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,连忙点头:“是……是的!铁蛋娘刚也说了,狗娃家婆娘哭喊时也提过一嘴!”
“带我去老槐树。”扁衣子的命令简洁有力。
一行人又匆匆赶往村东头老槐树。那棵古树虬枝盘曲,树下果然有一个半埋入土、边缘破损的旧石臼。石臼底部潮湿,残留着一些模糊的彩色痕迹和几只蚂蚁的尸体。
扁衣子蹲下身,用银针小心翼翼地从石臼边缘刮取了一点残留的黏腻物质,再次仔细嗅闻、观察。她又拨开石臼旁的泥土,发现了几粒极其细小、颜色鲜艳的颗粒,与泥土混在一起,不易察觉。
她将刮取物和颗粒用油纸小心包好,站起身,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。
“神医,这……这到底是不是瘟病?”里正颤声问道,所有村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扁衣子环视一圈鸦雀无声的村民,缓缓开口,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
“并非天然疫病。”
人群一阵骚动,不是瘟疫?
“但,”扁衣子话锋一转,语气冰冷,“是中毒。”
“中毒?!”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“有人将剧毒之物,伪装成‘糖豆’,投放于此。”扁衣子的目光如同冰锥,扫过一张张惊骇的面孔,“目标,或是孩童,或是……借此制造恐慌。”
她的话,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,激起了滔天巨浪!恐慌非但没有消散,反而转向了另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——有人投毒!
是谁?为什么要毒害孩子?制造恐慌又是为了什么?
扁衣子没有理会众人的哗然,她快步走回王郎中家。既然不是真正的“锁喉痧”,而是中毒,那么治法必须立刻调整!真正的“锁喉痧”需用辛凉透表、清热解毒之法,而若是特定的毒物,则需对症解毒,延误片刻,后果不堪设想!
她心中那股因往事重现而带来的刺痛和恐惧,此刻已被更强烈的愤怒和医者的责任感取代。无论投毒者是谁,目的何在,眼下最紧要的,是救人!
然而,在她全力施救的同时,一个更深的疑问在她心中盘旋:这毒物的症状,为何会与“锁喉痧”如此相似?是巧合,还是……有意模仿?这背后,是否与她七年前的旧事,有着某种阴魂不散的关联?
疑云,如同孝文山清晨的浓雾,愈发厚重地笼罩下来。
(第十四章 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