控制室的灯光从熄灭状态一格一格亮起，像是被无形的手逐一拨动。服务器阵列发出低沉的嗡鸣，冷却液在透明管道中缓缓流动，泛着幽蓝的微光。李毅站在主控台前，指尖悬在启动键上方，没有立刻按下。
他记得上一场直播结束时，屏幕归于黑暗，仿佛一切尘埃落定。可那句“才刚刚开始”并非感慨，而是预感。
“系统休眠了七小时三十四分。”张宇的声音从右侧传来，他正翻看终端日志，“自动进入低功耗模式，连备用电源都差点关机——要不是那块tS-07还在撑着，咱们现在得手动重启整个回溯链路。”
李毅微微颔首，目光落在角落一行小字上：“tS-07模块持续供能，稳定性+12%”。这本不该存在。那块芯片早已淘汰，连设计图纸都遗失在早期研发档案中，可它偏偏在断电边缘维持住了最低限度的信号锚点。
“不是巧合。”他说，“是延续。”
他输入指令，调出“文化延续”预设频道，坐标锁定——公元前104年，长安城南郊。轻量级回溯程序悄然启动，未触发全功率警报，时空波频如呼吸般平稳起伏。
画面渐显。
晨雾笼罩着一片低矮的庙宇群落，青瓦白墙，三进院落。镜头缓缓推进，前殿匾额写着“至圣殿”，孔子像前香火缭绕；中殿供奉黄老君，丹炉旁摆着《道德经》残卷；后殿佛像金身低垂双目，莲花座下散落几枚西域钱币。
弹幕区瞬间炸开。
“此非礼制！”一条秦代文字浮现，“诸子百家已乱天下，岂容再添异端？”
“孔子为师，老子为道，佛陀何人？”一名汉初儒生质疑，“未闻先王之典，安敢立庙？”
李毅没有急于回应。他切换视角，接入百姓日常记录模式。一名老农挎着竹篮走入庙门，依次在三殿前上香，动作熟稔如每日晨起梳洗。
“孔子教我识字明理，老子教我养生，佛陀教我安心。”老人低声自语，将三支香分别插入香炉。
镜头拉近，他腰间香火袋上，赫然绣着四个小字：“三教同源”。
张宇吹了声口哨：“民间比朝廷灵活多了。”
“制度滞后于生活。”李毅淡淡道，“武帝虽罢黜百家，独尊儒术，但民间从未真正割裂黄老之学。而自张骞通西域后，梵音渐入，僧侣携经东来，百姓不问门户，只求心安。”
他调出一组数据投影：“据《汉书·地理志》补遗，西汉后期，此类融合庙宇共一百七十三座，分布于十二郡国，涵盖关中、巴蜀、河洛等地。其中七十座由乡里集资修建，无朝廷敕令，亦无官方记录。”
弹幕渐渐安静。
片刻后，一条新信息浮现：“若百姓自择所信，何罪之有？”
李毅点头，继续引导画面转移。镜头穿越长安街市，最终停驻于甘泉宫外。
汉武帝刘彻立于廊下，面前跪坐着一名深目高鼻的西域僧人，身披赭色袈裟，正双手合十陈述来意。侍从捧着一卷羊皮经书，封面以粟特文书写《浮屠经》。
刘彻未接，也未斥退。
他只是挥手命人在宫外划地建寺，允其译经传法，随后转身离去。
案几之上，那卷《浮屠经》静静躺着，封皮未拆，却已被轻轻抚平过三次。
“他不信。”李毅说，“但他容。”
“这才是真正的包容。”张宇轻声道，“不认同，但不压制；不接纳，但不驱逐。”
弹幕再次涌动。
“秦时焚书坑儒，只为一统思想。” “汉则广纳异声，反成气象。” “原来强国不在禁言，而在容异。”
李毅看着这些反馈，手指轻点，调出一幅对比图谱：左侧是秦代官方祀典名录，仅列天地、五帝、社稷；右侧则是西汉民间祭祀统计，儒、道、佛、巫、星象、山川神只并存共祀，种类多达四十七类。
“思想的融合，从来不是自上而下的命令。”他说，“而是自下而上的选择。当百姓发现一种信仰无法满足所有需求时，他们便会自然延伸，寻找新的答案。”
“就像吃饭。”张宇插嘴，“有人只吃米饭，有人偏爱面食，但更多人——饭要吃，汤要喝，小菜也不能少。”
众人莞尔。
李毅却未笑。他知道，真正的变革往往藏于细微之处。
他放大老农的香火袋，逐帧分析刺绣工艺。丝线采用西域红花染色，针法融合中原平绣与龟兹叠针，连“源”字的最后一笔，都是典型的犍陀罗书法变体。
“这不是简单的信仰混杂。”他低声说，“这是文化基因的重组。”
张宇忽然皱眉：“等等，tS-07的输出功率在上升。”
李毅迅速调看后台监控。那块老旧芯片的能效曲线正缓慢爬升，从+12%增至+15.3%，且仍在持续。更奇怪的是，它的信号频率竟与西汉时期的某种青铜编钟共振波段高度吻合。
“它在……响应？”张宇难以置信。
“不。”李毅盯着数据流，“它在被唤醒。”
就在此时，画面中的老农忽然抬头，望向天空。
他看不见镜头，却仿佛感知到了什么。
他缓缓举起右手，掌心朝上，做出一个古老的合十礼。
同一瞬间，长安城内十七座融合庙宇的铜铃无风自响，声音清越，连绵不绝。
刘彻在宫中猛然回头，望向甘泉宫外那座新建的佛寺。
他第一次，主动走向案几，伸手触向那卷《浮屠经》。
指尖即将碰到封皮时——
李毅的耳机传来一声极轻的“滴”。
主屏幕右下角，tS-07的稳定性数值跳至+18.7%，并开始闪烁红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