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指尖继续在青莲庵周围移动,仔细分辨着那些细微的标注和符号,忽然,她的动作停住了。
在距离青莲庵大约三里外,另一处更深的山坳里,地图上没有任何名称标注,只画了一个极小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方块符号。
这个符号在图例里代表的是——私人宅邸。
西郊……人迹罕至处的私人宅邸……难道就是账本上那座别院?
她的心跳微微加速,正欲仔细查看那周边的地形——
“小妈?”
一个惊讶又带着些许慌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冷卿月抬起头,看到梁岁峥站在门口,手里还拿着滴水的雨伞,脸上带着措手不及的愕然,耳根迅速漫上红色,他身后站着同样一脸惊讶的苏婉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您在这里……”梁岁峥有些语无伦次,眼神飘向桌上摊开的地图,闪过一丝疑惑。
冷卿月神色自若地直起身,将地图轻轻卷起,放回原处,语气温和:“闲来无事,想找本山水游记看看,无意间看到这舆图,便多看了两眼,可是打扰你们了?”
“没有没有!”梁岁峥连忙摆手,走进来,将雨伞靠在门边,显得有些手足无措,“小妈您想看什么书?我……我帮您找!”
苏婉也跟着走进来,柔柔地行了个礼:“夫人。”她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刚才被冷卿月动过的地图,眼神微闪。
“不必麻烦了,只是随意看看。”冷卿月微微一笑,目光落在梁岁峥身上,带着长辈的关切,“功课做完了?”
“还、还没有……”梁岁峥低下头。
“那便好好用功。”冷卿月语气轻柔,却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开,“方才看这舆图,西郊山色想必极好,可惜听说近来不太平。”
梁岁峥愣了一下,下意识接话:“西郊?不会啊?那边虽然偏,但一直很安静,巡防营每隔几日都会沿官道巡逻一次,从没出过什么事……”
他说完,似乎意识到自己反驳了“小妈”的话,脸又红了一下,讪讪地闭上了嘴。
冷卿月眼底掠过一丝了然,果然,“不太平”只是托词。
“是么?那或许是我听错了。”她从善如流,不再追问,转而看向窗外,“雨似乎小了些,不打扰你们习字了。”
她微微颔首,从容地走向门口。
经过苏婉身边时,她感觉到苏婉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,那目光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,甚至是一闪而过的……警惕?
冷卿月步履未停,撑开伞,再次步入细密的雨帘中。
身后的书房里,隐约传来梁岁峥压低的声音:“苏婉姐,你怎么了?脸色这么白?”
以及苏婉柔弱的、带着些许颤音的回应:“没……没什么,只是突然有点冷……”
冷卿月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。
看来,对西郊感兴趣的,不止她一个。
这位看似柔弱的苏小姐,似乎也知道些什么。
…
秋雨连绵,敲打窗棂,直至黄昏亦未停歇,反而更添了几分凄清。
督军府内早早点了灯,昏黄的光线在雨幕中晕开,却驱不散那浸入骨髓的湿冷与沉寂。
晚膳依旧设在东侧花厅,气氛比昨日更显凝滞。
梁暮云依旧是最先到的,军装笔挺,坐在主位左下首,面前摊着一份军报,眉头锁紧,似乎外界纷乱的战事比这府邸内的暗流更让他烦心。
冷卿月进来时,他抬眸看了一眼,目光在她沾了些许湿气的莲青色旗袍上停留一瞬,便冷然收回,没有任何表示。
梁嘉染稍晚一步,他换了一身墨绿色暗银纹的长衫,领口依旧松散,发梢微湿,像是刚从外面回来,身上那股靡丽的香气被雨水的潮气冲淡了些,却更添几分阴郁。
他嘴角噙着那抹惯有的、玩世不恭的笑,目光掠过冷卿月时,桃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极深的、近乎噬人的兴味。
仿佛昨夜书房黑暗中的对峙是一场令他回味无穷的盛宴。
梁岁峥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,眼神飘忽,时不时看向窗外雨幕,又飞快地瞟一眼冷卿月。
在与她目光相触时又慌忙躲开,耳根泛红,似乎还在为下午书房偶遇的尴尬耿耿于怀。
苏婉坐在梁岁峥身旁,穿着月白色的旗袍,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柔弱,用餐时动作优雅却食不知味,眼睑低垂,掩藏着心事重重。
一顿饭在近乎窒息的沉默中进行,只有银匙轻碰碗碟和窗外淅沥的雨声作伴。
直到最后一道甜汤被撤下,梁暮云放下餐巾,准备如同昨日一般起身离去时,管家却快步走了进来,在他耳边低声禀报了些什么。
梁暮云的眉头骤然锁得更紧,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,最后落在冷卿月身上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:“收拾一下,十分钟后,随我出门。”
冷卿月微微一怔,出门?在这个时间,这种天气?
“大哥,这么晚了,还下着雨,要去哪儿?”梁岁峥忍不住问道,脸上带着担忧。
梁暮云并未看他,只盯着冷卿月,声音冷硬:“市政厅举办慈善晚宴,各界名流都在,你既已是督军夫人,有些场合,必须露面。”
慈善晚宴?冷卿月瞬间明了。
这并非简单的社交活动,而是梁暮云要将她正式推向前台,向外界宣告梁家有了新的女主人,以此稳定某些因老督军猝死和新夫人身份微妙而浮动的局面。
这是一步棋,而她,是棋盘上必须亮相的棋子。
梁嘉染闻言,嗤笑一声,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:“那种虚伪应酬的场合,无趣得紧,大哥倒是舍得让小妈去受这份罪?”
他话里有话,眼神瞟向冷卿月,带着看好戏的意味。
梁暮云一个冷眼扫过去,梁嘉染耸耸肩,做了个闭嘴的手势,嘴角的笑意却更深。
“我去准备。”冷卿月放下手中的茶盏,站起身,语气平静无波,仿佛只是接受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安排。
周妈早已候在门外,低声道:“夫人,请随奴婢来。”
回到卧室,周妈打开衣柜,却没有挑选那些素净沉闷的衣物,而是取出一个长长的、盖着防尘布的衣箱。
打开,里面是一件墨丝绒旗袍。
旗袍款式依旧保守,高领、长袖、长及脚踝,并无多余缀饰。
但那墨丝绒的质地极佳,在灯光下流淌着幽暗高贵的光泽,如同静谧的深夜。
领口和袖口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缠枝莲的暗纹,低调却精致无比。
这颜色虽深,却比那些死气的绛紫鸦青多了几分内敛的华贵与神秘。
“这是……”冷卿月看向周妈。
“是大少爷一早吩咐备下的。”周妈垂着眼,帮她换上旗袍,“老爷在世时,也曾带夫人出席过此类场合。”
她口中的“夫人”,指的是梁暮云已故的生母。
冷卿月瞬间明白,梁暮云要的不是一个楚楚可怜的未亡人,而是一个能撑得起督军府门面、镇得住场面的女主人。
这件旗袍,代表的是身份,是权势,是梁家不容置疑的威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