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干、孙立、钱豹三人连滚带爬逃回烈刀门所在的赤焰谷时,已是狼狈不堪,魂不附体。
他们带回来的消息,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,整个烈刀门上下瞬间炸开了锅。
起初是无人敢信。
赤骸魔王伏诛?西凉关被神秘强者占据?隔空一指削断巨岩?这听起来简直比最离奇的传说还要荒谬。
然而,三名探子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做不得假,他们赌咒发誓描述的关内冰墙、金光、修炼的人群,尤其是那颗狰狞的魔王头颅,细节清晰,绝非凭空臆想。
更重要的是,三人身上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令人心悸的威压气息,那是近距离接触过高阶存在后沾染上的印记,做不得假。
烈刀门主烈山,一位面容粗犷、身形魁梧的红脸汉子,此刻正独自坐在议事厅的主位上,浓眉紧锁,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坚硬的铁木扶手,发出沉闷的“笃笃”声。
他并非门人猜测的神海境,只是真罡境后期巅峰,距离突破那层壁垒始终差一线机缘。
这一线,却如天堑,困了他整整十年。
“真罡境后期……真罡境后期……”烈山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境界,嘴角泛起一丝苦涩。
在普通门人眼中,他已是了不得的高手,足以庇护一方。但他自己清楚,在这魔域险境,真罡境根本算不得什么。
随便一个魔将就能让他疲于应付,若是遇上魔王,唯有闭目等死一途。
西凉关那位,能斩杀赤骸魔王,其修为……他简直不敢想象。
神海境?恐怕远不止!那隔空削石的一指,已然超出了他对力量的认知范畴。
“专司抵御魔灾……和平共处……互通有无……携手抗魔……”赵干转述的那几句话,在他脑海中回荡。
是机遇?还是更大的陷阱?对方态度明确,给出了合作的可能,但也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。
那被削断的巨岩,如同悬在烈刀门头顶的利剑。
几位长老意见不一,激进派认为该立刻联合隐雾谷、残剑门,甚至更远的势力,共同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,不能将宗门的命运寄托于陌生强者的“善意”上。
保守派则主张谨慎接触,先观察,切不可轻易得罪能斩杀魔王的存在。
还有少数人甚至暗自盘算,是否能借此机会攀上高枝,为宗门谋取好处。
烈山听着长老们的争论,心中愈发烦躁。
他何尝不知利弊?但决策的重担最终落在他这个门主肩上。
一步踏错,可能就是万劫不复。
夜幕降临,烈山独自登上赤焰谷最高的了望塔,望向西凉关的方向。
夜色浓重,什么也看不见,但那无形的压力却仿佛实质般扑面而来。
他想起宗门库房里日渐减少的粮食,想起弟子们磨损的兵刃,想起每次外出狩猎魔物或采集资源时付出的惨重伤亡。
烈刀门,看似稳固,实则早已在生存线上挣扎多年。
“若其所言非虚……若真能抵御魔灾,互通有无……”烈山眼中闪过一丝挣扎,最终化为决断。
与其在猜忌和等待中被动应对,不如主动出击,探明虚实。
至少,对方表现出了沟通的意愿,那削岩一指是警告,又何尝不是一种实力的展示?
与这样的存在为敌,是自取灭亡。或许,这真的是烈刀门,乃至周边人族的一个转机?
第二天清晨,烈山做出了决定。
他拒绝了长老们派更多人随行的建议,只点了赵干带路,又挑选了十名心腹弟子,押运着整整五辆大车的物资。
主要是宗门紧巴巴省下来的粮食(粗糙的魔谷、晒干的肉脯)和近年来开采积累的大部分优质矿石(蕴含微弱火属性灵力的赤铁矿)。
这份“厚礼”对如今的烈刀门来说,已是下了血本。
一行人离开赤焰谷,向着西凉关方向行进,气氛凝重,无人说话,只有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吱嘎声和沉重的呼吸声。
越是靠近西凉关,空气中残留的那种毁灭与新生交织的混乱气息就越发明显。
赵干更是面色发白,不时紧张地四处张望。
当巍峨的关墙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,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虽然依旧残破,但关墙上明显有了修补的痕迹,尤其是关内那堵晶莹剔透、在灰暗天光下反射着寒光的冰墙,
以及冰墙后隐约传来的人声活力,都与他们记忆中死气沉沉的魔窟截然不同。
距离关墙还有一里地,烈山便下令队伍停止前进。
他整理了一下衣袍,深吸一口气,独自一人向前走了百步,运起真元,朝着关墙方向拱手,声音尽量保持平稳,却依旧透出几分难以抑制的紧张:
“烈刀门门主烈山,特备薄礼,求见西凉关主事!谨遵前日教诲,前来拜会,绝无恶意!”
声音在荒原上回荡。
关墙上出现了几道身影,向下俯瞰。
片刻后,关门旁一道较小的侧门缓缓开启,清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依旧是那身青衣,神色平淡。
“门主请进,师兄已在关内等候。”清源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烈山心中稍定,至少对方愿意见他。
他示意弟子们原地等候,只带着赵干,跟着清源步入关内。
一进关门,眼前的景象让烈山瞳孔骤缩。
冰墙之后,是一片井然有序的空地。
幸存的人们虽然衣着破旧,但精神饱满,忙碌着手头的工作,修缮房屋,演练简单的武技,甚至有人在学习辨认药材。
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了以往看到的麻木绝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“希望”的光彩。
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。
而最让他心脏狂跳的,是点将台上,那道负手而立、背对着他的身影。
仅仅是背影,便给人一种与周围天地融为一体的深邃感,仿佛他站在那里,便是这片天地的中心。
清源引烈山至点将台下,便静立一旁。
烈山不敢怠慢,连忙躬身行礼,姿态放得极低,语气恭敬无比:“烈刀门烈山,拜见上仙!
前日门下弟子无知冒犯,承蒙上仙海涵,不胜感激!特备些许俗物,聊表心意,望上仙笑纳。”
他用了“上仙”这个称呼,既是极度敬畏,也是一种试探,想窥探一丝对方的来历根脚。
钟素安缓缓转过身,目光平静地落在烈山身上。
目光并不锐利,却让烈山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,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,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。
“门主不必多礼。”钟素安开口,声音平淡,听不出情绪,“既入此门,便是客。坐。”
他随手一指台下刚刚摆放好的几个石凳。
烈山心中忐忑不安,依言小心翼翼地在石凳上坐了半个屁股,腰杆挺得笔直,如同面对师长的蒙童。
他知道,真正的试探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