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界深处,幽暗寂静。
钟素安与苏醒的青萍剑灵,于识海之中进行了一场关乎根本、决定未来的交谈。
没有剑拔弩张,只有平静的叙述与理性的权衡。
“青萍道友,”钟素安的主导意识传递出清晰的意念,那声音在识海中回荡,带着一种勘破重重迷雾后、洞悉本质的通达。
“此番以‘通幽’溯源,辅以系统之力,根源已然明朗。
我与此身之间,确有一层无形隔膜。
此膜非是伤痕,却比伤痕更为棘手,它源于存在基点的‘非原生’,乃是道途上最根本的瑕疵。
若固执此身,纵有通天之力,混元之门亦永不会真正敞开。”
青萍剑灵的虚影在意识之海中微微荡漾,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。
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钟素安意念深处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,以及决绝之下,如古井无波般的坦然。
“钟道友之意是……”他古老的灵性中泛起一丝涟漪,预感到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。
“不破,则不立。不舍,则不得。”钟素安的意念平稳得如同叙述既定事实。
“此身之根源在你,诸多纠缠的因果脉络,那几件已生感应的大道灵宝,其本质皆与你更为契合。
我愿主动退出,以此身……物归原主。” “物归原主”四字,他说得缓慢而清晰,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重量。
青萍剑灵沉默了。
灵性深处感受着这具肉身内那浩瀚无边、已然臻至此界极致的准圣巅峰法力,那深邃恐怖、融雷法与诛仙剑意于一体的“雷衍诛仙”大道根基,还有那几件仅是气息便足以镇压寰宇的先天灵宝。
混沌雷池孕育毁灭与新生,雷神铠蕴藏不灭道则,混元金斗流转净化万物的清辉……放弃这些近乎唾手可得的、屹立于万界巅峰的力量,需要何等的气魄与心性?
“道友……当真舍得?这一身登临绝巅、俯瞰此界的修为,那蕴含生灭造化的混沌雷池,万法不侵的雷神铠,乃至这包容天地的混元金斗……”
“舍得?”钟素安的意念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、近乎无形的笑意,那笑意中带着洞察世情的释然。
“若言毫不肉痛,自是欺心之论。多年经营,点滴积累,岂能无感?
然,既知前方已是断崖,强留不过是自缚茧中,徒耗光阴。
既是决意离开,便需果决彻底,不沾不染,不拖不欠,方能得大自在,觅真逍遥。”
他意念流转,如刀劈斧凿,清晰地将一切剖析开来:“那先天紫电锤的本源气息,深植于灵魂根基,此乃通天教主赐予你、助你轮回历练之功果,非我所有。
“青萍剑本就是你的原生道体,如今你灵性苏醒,正该重掌此剑,人剑合一,复其无上锋芒。
至于那混沌雷池、雷神铠,其道韵与你本源杀戮之气隐隐相合,运转间毫无滞涩,此非巧合,显是教主早已为你归来备下之厚礼。
混元金斗乃截教镇压气运之重宝,由你这根正苗红的圣人随身剑灵执掌,名正言顺,更能发挥其威能。”
他的意念最终归于一片澄澈:“我既决意退出,这些身外之物,留之何益?反成牵绊。
不若赤条条离去,斩断一切,倒也干净利落,心无挂碍。”
言罢,不再有丝毫犹豫。
钟素安凝聚起所有的心神意志,那强大无比、历经千锤百炼已达准圣巅峰的灵魂核心,开始以一种极其精微而坚定的方式。
从这具经营了无数岁月、早已与天地法则深度交融的肉身中,缓缓剥离、退出。
过程并非蛮力的撕扯,更像是一种最高明的“解离”,如同解开一件精密至极的法宝,每一个符文,每一道能量脉络,都小心翼翼地从灵魂层面松脱。
当灵魂最核心的一点真灵彻底脱离肉身锚点的刹那,一点清蒙蒙的光华自其灵魂本源最深处自然浮现。
初时如豆,旋即光芒盛放,化作一座古朴盎然、共计七层的玲珑小塔,稳稳悬浮于他如今纯粹无暇的灵魂体之旁。
塔身非金非玉,流淌着温润祥和的清辉,散发出镇伏邪魔、稳固乾坤、安守神魂的玄妙道韵。
正是当年初入茅山,于微末之时拜见师公清风所赠的——镇魔塔。
此塔伴随他穿越两界壁垒,历经无数劫难风雨,见证其一步步崛起,早已不再是简单法器。
而是与他的灵魂本源紧密交织,成了他存在印记的一部分,此刻自然随他一同脱离,护持其纯粹魂体。
就在钟素安灵魂彻底离体,镇魔塔清辉照耀的瞬间,那具失去了主导灵魂的肉身,骤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!
原本内敛如深渊的磅礴法力,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太古凶兽,轰然爆发!
肉身的轮廓线条变得愈发锐利,眉骨自然隆起,化作两道斜飞入鬓、锐气逼人的剑眉,眼眸开阖之间。
再无往日钟素安主导时的平和深邃与包容万象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、冰冷的、仿佛由无尽杀戮与终结意志凝聚而成的极致锋芒!
周身弥漫的气息凌厉无匹,割裂虚空,属于青萍剑灵那先天而生、斩断一切的杀伐本质与孤高绝傲。
彻底取代了之前的气息,宛如一柄尘封万古的绝世凶剑,终于重现世间,展露其真正的锋芒!
此刻,这具肉身已由苏醒的青萍剑灵完全接管、主导。
他微微动了动手指,感受着体内如星河奔涌、完美契合自身本源的力量,一种沉寂了万古轮回的熟悉感与前所未有的强大感,自灵性深处汹涌而出,几乎要引动天地法则的狂欢。
然而,就在他气息自然勃发,与外界天道深度交融,即将水到渠成般冲破那最后关隘,引动混元道果降临此界的刹那。
青萍剑灵却猛地眉头一蹙,眼中锐利剑光一闪,以绝大毅力,强行将那股沛然莫御、直指混元的突破之势,硬生生压制了下去!
周身沸腾如熔岩的法力与冲霄的杀戮剑意,被他以无上控驭之力缓缓导引平复,那已在九天之上凝聚雏形的混元异象也随之悄然消散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他抬起眼眸,那对剑眸看向悬浮于不远处、仅以纯净灵魂状态存在、周身沐浴在镇魔塔清辉中的钟素安,开口解释道,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与古老的韵味:
“此刻若顺势在此界突破,混元道果便将与此界新生天道彻底绑定,打下不可磨灭的此界印记。
于眼前而言,或可立刻获得此界全力加持,权柄大增。然,于追寻真正超脱的漫长大道而言,此乃画地为牢,自设藩篱。
洪荒世界,乃万界源头,大道根基本源所在,欲求那无上之境,根基还需落于洪荒,方是正道。”
钟素安的灵魂体面容清晰,闻言轻轻颔首,表示理解。
此中关窍,以他之境界,自然一点即透,甚至青萍未压制前,他已有所感。
青萍剑灵微微颔首,算是回应,随即语气带着一种重新界定归属的肃然,说道:
“自此,我便是青萍。道友……依旧为钟素安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再次扫过那具放弃了浩瀚修为与诸多至宝的肉身,以及悬浮在侧、光华内敛却威能暗蕴的几件先天灵宝,终是忍不住,带着几分由衷的慨叹,再次开口:
“钟道友此番决断,舍弃如此道基……当真……是吾生平仅见之大胸襟,大气魄。”
舍弃已是准圣巅峰、几可横行诸天的道躯与足以让圣人都心动的成套先天灵宝,只为求一个无暇无碍、指向更高层次的可能前路。
这等心性意志,即便以他这历经万古、见惯风雨的先天剑灵看来,亦觉得震撼与罕有。
钟素安的灵魂体闻言,面上露出平和而洒脱的笑容,目光落在那座相伴至今、塔身流转清辉的七层小塔上,意念温和而坚定:
“身外之物,纵是先天至宝,终是外物。
唯有此塔,乃师公清风所赠,伴我于微末,护我于险途,随我至今,早已是我生命印记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
它,自当随我同行。”
他此刻虽失了肉身凭依,失了滔天法力与强大灵宝,仅以纯净灵魂状态存在,却显得愈发通透、灵动、自在,灵魂光华纯净无瑕,再无一丝一毫的滞碍与牵扯。
那座镇魔塔静静悬浮在侧,清辉如水流淌,与他的灵魂气息水乳交融,共同构筑起一种崭新的、纯粹的存在形态。
一个是以纯粹灵魂状态存在,携带着最初亦是最终的伙伴“镇魔塔”,前路虽未知却心无障碍、道心澄澈的钟素安。
一个是重掌本源肉身,继承了准圣巅峰修为、雷衍诛仙大道以及诸多先天灵宝,却为长远计而强行压制境界、图谋回归洪荒再行突破的青萍。
在这片幽寂的地界深处,完成了一次关乎根本的交接与平静的分别。
没有离愁别绪,没有不甘怨怼,只有对各自所选道路的无比坚定与相互之间那一丝基于理解的认可。
前路漫漫,道途各异,但此番堪称惊世骇俗的“舍”与看似理所当然的“得”,无疑为双方都撕开了旧的画卷,展开了充满无限可能的全新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