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授道法的余韵尚在核心将领们的心神间萦绕，大军已穿过最后一段丘陵，眼前豁然开朗。
然而，这份开阔带来的并非通途，而是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天堑。
一条浩瀚大江横亘于前，江面宽阔，几近望不到对岸轮廓。
浑浊的江水自西北咆哮而来，裹挟着泥沙与断木，以万马奔腾之势向下游汹涌而去。
水流湍急处，可见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如同噬人巨口，不断生成、旋转、破碎，发出低沉的轰鸣。
浪头拍击着两岸嶙峋的礁石，溅起丈许高的惨白水花，声若雷霆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与河泥的腥味，风吹过江面，带着一股迫人的湿寒与力量感。
这便是南岭与沿海平原之间着名的险阻——“怒龙江”。
其水势之凶，暗流之险，非大船坚舟不可渡。寻常渔民也只敢在近岸缓流处撒网，绝不敢深入江心。
“停！”前锋甘宁勒住妖马，抬手止住队伍。
他望着那奔腾的江水，眉头紧锁，即便以他觉醒巫族血脉后的胆气，面对如此天威，也感到一阵心悸。
狰兽营的妖兽坐骑们更是躁动不安，打着响鼻，蹄子刨着地面，对那江水流露出本能的畏惧。
管亥、周仓等将领策马来到江边，看着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湍流与漩涡，脸色都凝重起来。
裴元绍试着将一根长矛投入江中，只见那长矛瞬间被急流吞没，连个浪花都未曾激起，便被卷得无影无踪。
“道首，”郭嘉咳嗽了几声，脸色在江风中更显苍白，“此江凶险，远超预估。
我军并无舟楫，若要临时砍伐树木扎筏，且不说耗时日久，以此江水势，木筏入江，顷刻间便有倾覆之危。
绕行……据舆图所示，上下游百里内，皆无浅滩或桥梁可渡。”
一股压抑的气氛在军中弥漫。
一路行来，遇山开山，遇魔诛魔，何等畅快，如今却被这滔滔江水拦住了去路。
难道真要在此停滞不前，甚至冒险绕行，徒增变数？
所有人的目光，不约而同地再次投向了那道玄色身影。
刘昭策马缓缓来到江边最前沿，浪花几乎能溅到马蹄。
他凝视着那奔腾不息、仿佛能摧毁一切的黄色巨龙，眼神平静无波。
这凡俗眼中的天堑，于他而言，不过是天地水元流动的一种形态。
他并未下马，也未有任何繁复的起手式，只是对着那汹涌澎湃的江面，缓缓抬起了右手，五指微张，仿佛虚按着某种无形的脉络。
是时候，让这怒龙，俯首听令了。
一丝远比之前点化甘宁、接引天雷时更加晦涩、更加接近大道本源的清蒙道韵，自他指尖流淌而出。
这并非单纯的法力，而是引动了天罡三十六法中“翻江搅海”大神通的一丝雏形真意！
此法若修炼至大成，当真能令江河倒流，四海翻腾，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雏形，其代表的位格与力量，也已然触及此界法则的根源。
“江河之水，亦需遵道而行。”刘昭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仿佛蕴含着天地律令。
清晰地压过了江水的咆哮，传入每一个生灵的耳中，甚至震荡着此地的水脉法则，“今吾借道，水退，路现！”
“敕令：分！”
最后一个字吐出，如同惊雷炸响在规则层面！
没有地动山摇的巨响，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。但就在刘昭指尖所指的江面中心，异变骤生！
那原本咆哮奔腾、势不可挡的江水，仿佛被一柄无形却横贯天地的巨刃从中硬生生劈开！
江水发出一种沉闷而巨大的、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哀鸣，紧接着，如同畏惧君王般，浑浊的浪涛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，向着左右两侧轰然倒卷而去！
江水被强行排开，露出一段深不见底的江床！淤泥、暗礁、沉木……江底的一切暴露在日光之下，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和腥味。
一条宽达数十丈，笔直通向对岸的干燥大道，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怒龙江的中央！
大道两侧，是高达十余丈、仿佛被无形琉璃墙壁禁锢住的静止水墙！
水墙之内，还能看到被定格的游鱼、翻涌的泥沙，以及那些失去了动力、缓缓悬浮的巨大漩涡！
阳光透过清澈的水墙，折射出迷离的光晕，更衬托出这条江底通道的神异与不可思议！
翻江搅海，言出法随！
此等手段，已近乎传说中上古神圣的权能！
整个天地，仿佛在这一刻失声。
只有那被分开的江水，依旧在无声地展示着这超越凡俗理解的神迹。
江北岸，六千大军呆若木鸡。
管亥张着嘴，足以塞进一个拳头。周仓死死握着破军刀，指节发白。
甘宁胯下的青鳞妖马前蹄扬起，发出惊惧的嘶鸣。
即便是早已习惯了道首种种神奇手段的将士们，此刻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，心神被前所未有的震撼所淹没。这……这是真正的改天换地！
更远处，一些居住在江边、靠打渔或摆渡为生的百姓，偶然目睹了这永生难忘的一幕。
他们看着那被分开的江水，看着那江底大道，看着那道立于江边的玄色小小身影，短暂的惊骇之后，是无与伦比的敬畏与狂热。
“河神！是河神显灵了！”
“不！是神仙！是下凡的神仙！”
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，两岸稀稀落落的百姓纷纷朝着刘昭的方向跪拜下去，磕头如捣蒜，口中念念有词，祈求保佑。
郭嘉强忍着神魂因近距离感受大道法则波动而产生的眩晕感，目光扫过那些跪拜的百姓，又看向江底通道，最后落在刘昭那依旧平静的侧脸上。
他心中已然明了，经此一事，“道首”之名，将不再仅仅局限于这支军队，而是会随着这些百姓的口耳相传，以一种近乎神话的方式，在这南疆之地悄然播散。
这既是威望，也可能引来更深的忌惮。
“全军听令！”刘昭的声音打破了寂静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“速速过江！此术不可久持！”
众将如梦初醒。
“快！巨灵营在前！武卒居中！狰兽营断后！快！”管亥声嘶力竭地大吼，率先牵马踏入那江底通道。
脚下是湿润却坚实的江床，两侧是高达数丈、静止不动的恢弘水墙，行走其间，仿佛置身于一座由江水构筑的宏伟殿堂。
又像是行走在巨兽的食道之中，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与渺小感萦绕在每个人心头。
队伍井然有序，却速度极快地向着对岸行进。
马蹄声、脚步声在通道内回荡，更显空旷。
甘宁率领狰兽营压阵，那些妖兽坐骑穿行于水墙之间，显得焦躁不安，但在主人的约束与对前方那道身影的恐惧下，还是勉强跟随着。
就在大军行至江心时，异变再生！
那被强行分开、禁锢的水墙，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，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，发出沉闷的轰鸣。
被改变的水流产生了巨大的反噬之力，冲击着那无形的束缚。
更为隐晦的是，在这条水脉的深处，一股冰冷、古老、带着愤怒与敌意的意志。
似乎被这强行搅乱水元的行为所激怒，悄然苏醒，如同深渊中的眼眸，冷冷地“注视”着通道中的一切。
那是在此江中潜修不知多少岁月的水族生灵，其气息，远超之前的追风妖王！
刘昭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。
强行分水，扰动地脉水元，果然引来了麻烦。
他不动声色地加强了神念输出，稳固着通道，同时心中对那水下的敌意留了心。
终于，最后一队狰兽营的士兵踏上了南岸的土地。
就在最后一人离开通道的刹那，刘昭收回了神通。
“合！”
一声令下，那支撑着通道的无形之力骤然消失。
轰隆隆——！！！
积蓄了许久的两侧江水，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荒巨兽，带着滔天之势，轰然对撞在一起！
激起的水柱直冲云霄，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，仿佛整条大江都在咆哮、在宣泄着被强行压抑的愤怒！
狂猛的水流瞬间填满了通道，恢复了之前汹涌奔腾的模样，甚至比之前更加狂暴了几分，久久未能平复。
南岸，全军回首，看着那依旧在怒吼的江面，恍如隔世。
江水依旧东流，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。
但每个人都知道，有些东西，已经彻底不同了。
他们，刚刚行走于江底，跨越了凡俗眼中的天堑。
而带领他们做到这一切的，是道首。
刘昭立于南岸，江风拂动他的道袍。
他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一分，连续施展大神通雏形，负荷不小。
他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那逐渐平息的江面，感知着那缓缓隐匿、却并未消失的冰冷敌意。
“继续前进。”他淡淡下令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大军再次开拔，士气高昂到了顶点，却也多了一份对未知的凛然。
遇山开山，遇水分水。
前路，似乎再无物理上的阻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