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长安里”这三个字,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萧澈的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澜。
长治久安,里仁为美。
这是何等宏大而又温暖的愿景!
一夜未眠的疲惫,被这宏伟蓝图所带来的巨大兴奋一扫而空。萧澈只觉得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,恨不得立刻就将图纸上的所有构想,都变成现实。
第二天一早,金銮殿上。
经过了前段时间的血腥清洗和人事更迭,如今的朝堂,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新气象。老臣们谨言慎行,新贵们则朝气蓬勃,整个朝堂的运转效率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了数倍。
早朝的气氛紧张而有序。
从边关的军报,到南方的水利,再到新政推行的初步成效……一件件关乎国计民生的军国大事被呈上,讨论,然后由龙椅之上的皇帝,做出最终的裁决。
萧澈的处理方式干脆利落,时而采纳新臣的大胆建议,时而听取老臣的持重之言,展现出了一个成熟帝王应有的掌控力与平衡术。
百官们都心悦诚服,他们知道,这位年轻的陛下,正在以惊人的速度,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明君。
眼看着所有重要的军国大事都已处理完毕,今日的早朝即将结束,所有人都松了口气,准备退朝。
然而,就在太监即将高唱“退朝”之际,龙椅之上的萧澈,却忽然抬了抬手。
“众位爱卿,且慢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瞬间让整个金銮殿都安静了下来。
所有官员都精神一振,以为陛下还有什么重要的军国大事要宣布。毕竟,按照惯例,压轴的,往往都是最重要的。
新任宰相,一位在宫变中坚定支持皇帝的白发老臣,恭敬地出列问道:“不知陛下还有何要事示下?”
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,屏息凝神,等待着皇帝的下文。
或许是关于对北方蛮族的策略?又或者是关于新一轮的税制改革?
然而,萧澈接下来的话,却让所有人,都集体陷入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呆滞之中。
只听龙椅之上的皇帝,用一种极其平淡,却又无比认真的语气,缓缓地宣布道:
“朕,决定——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要给京城,通下水道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……”
死寂。
整个金銮殿,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。
落针可闻。
所有文武百官,无论老臣新贵,全都傻眼了。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,张着嘴巴,脸上写满了“我是谁?我在哪?我刚才听到了什么?”的巨大问号。
通……通下水道?
他们是不是听错了?
堂堂九五之尊,在处理完一系列平定天下、安邦定国的军国大事之后,压轴宣布的,竟然是这么一件……鸡毛蒜皮的市井小事?
这简直比他当初在朝堂上宣布自己“惧内”还要离谱!
至少“惧内”还关乎皇家颜面,可这“通下水道”……算怎么回事?这种事情,别说是拿到金銮殿上讨论了,就算是在工部,都只能算是一件微不足道,甚至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杂务啊!
一时间,整个朝堂的画风都变得无比诡异。一群刚刚还在讨论天下大势的国之栋梁,此刻却被迫集体思考起了京城的沟渠问题。
最前排的几位老臣,面面相觑,脸上满是困惑和茫然。而那些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,则更是摸不着头脑,他们甚至开始反思,自己是不是因为资历尚浅,无法理解陛下这道圣旨背后所蕴含的深远政治意义?
或许,“下水道”只是一个代号?它其实暗指朝堂之下的某个隐藏的敌对势力?
就在众人脑中思绪万千,各种阴谋论此起彼伏之时,萧澈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们那副见了鬼的表情,他自顾自地,继续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,下达着具体的指令。
“着,工部即刻成立‘京城市政司’,由工部尚书亲自兼领司正。户部拨款白银三百万两,作为启动资金。”
“朕要看到,三年之内,‘长安里’规划图上的所有地下管网,全部铺设完毕!”
“此事,乃国之大计,关乎万民福祉,不得有误!”
“长安里”?那又是什么?
百官们更懵了。
工部尚书硬着头皮出列,他大概是全场唯一一个勉强能跟上皇帝思路的人,但依旧是一头雾水。他躬身道:“陛下,臣……遵旨。只是……不知陛下所言之‘长安里’规划图,是何物?”
萧澈闻言,脸上露出一丝理所当然的表情。
“规划图,自然是在皇后那里。”他说得云淡风轻,“退朝后,你亲自去一趟坤宁宫,向皇后请要便是。所有工程细节,也由皇后全权督导,尔等听令行事即可。”
“轰!”
这句话,再次在百官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!
他们终于明白了!
搞了半天,这又是皇后娘娘的主意!
而且,陛下竟然将如此浩大的一项工程,将三百万两白银的支配权,将整个工部的调度权,全都交给了皇后?!
这……这宠得也太没有边际了吧!
一时间,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。反对?开什么玩笑!没看到前几天弹劾皇后的刘御史现在还在家闭门思过吗?皇帝刚刚才宣布了“皇后懿旨等同圣旨”,现在谁敢反对,那就是公然打皇帝的脸!
可不反对……这算怎么回事?金銮殿上,商讨京城下水道的修建问题,还由皇后娘娘亲自督办?这……这传出去,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?
然而,让他们更震惊的还在后面。
龙椅之上,萧澈满意地看着下方那群敢怒不敢言,最终只能选择憋屈地接受现实的臣子们,心情大好。
于是,他颁布了这道堪称大梁开国以来,最“无聊”,最“鸡毛蒜皮”,却又以最快速度,被全票通过的圣旨。
“众卿,可还有异议?”萧澈明知故问地扫视了一圈。
殿下鸦雀无声。
“很好。”萧澈点了点头,“既然无事,那便退朝吧。”
直到太监那声“退朝”的唱喏响起,百官们才如梦初醒,一个个神情恍惚地向殿外走去。他们感觉自己今天上了一场假朝,处理的军国大事还没记住几件,脑子里却全都是“下水道”和“长安里”。
走在汉白玉的御道上,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臣,终于忍不住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新任宰相,压低了声音,满腹不解地问道:
“相爷,您给评评理,陛下此举……究竟是何深意啊?刚刚平定天下,百废待兴,国库虽因抄家而充裕,但用钱之处何其之多!边关军备要换,南方水利要修,新政推行更要大笔的银钱……为何……为何陛下却偏偏要先花这三百万两,去……去通什么下水道呢?”
在他看来,这简直就是不务正业,胡闹!
周围几位同样困惑的老臣也纷纷凑了过来,显然都想听听这位圣眷正浓的宰相有何高见。
只见宰相大人脚步未停,他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,脸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,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天机。
他斜睨了一眼身边这群还在第一层苦苦思索的同僚,悠悠地叹了口气,用一种看透不说透的语气,缓缓说道:
“诸位啊,你们还是没看明白。”
他顿了顿,卖足了关子,才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,慢悠悠地揭晓了谜底,那声音里,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感慨与……羡慕。
“陛下关心的,”他摇了摇头,笑道,“从来都不是下水道。”
“陛下只是想让皇后娘娘,开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