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贵妃的死,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,在宫闱之内激起的涟漪巨大却短暂。皇帝下旨,以“急病薨逝”为由,草草办理了丧仪,既未追封,也未允许朝臣吊唁,规格甚至不及一些普通的嫔妃。曾经煊赫一时的长春宫,彻底成了宫中的禁忌,无人敢再提及。
前朝的风暴却并未因此停歇,反而因苏贵妃的倒台而愈演愈烈。树倒猢狲散,与陈望、赵昆、苏贵妃有所牵连的官员,在都察院和暗卫的联合清查下,纷纷落马。漕粮案、军械案、卖官鬻爵案……一桩桩被揭露,牵扯出的官员从中央到地方,数量惊人。菜市口的青石板,被一层又一层的鲜血浸染,久久不干。
这场由沈默亲手点燃并推动的大清洗,持续了整整一个月。朝堂之上,人人自危,风气为之一肃,至少表面上是如此。
暗卫衙署,书房。
沈默看着案头堆积的、关于此次清洗的最终汇总卷宗,脸上没有任何功成之后的喜悦或放松,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冰冷。对他而言,这只是一次任务的完成,清除了皇帝棋盘上一些不安分的棋子。
副指挥使站在一旁,恭敬地汇报着:“大人,陈望、赵昆及其核心党羽十七人,已核准罪证,明日午时于菜市口问斩。其余牵连官员,罢黜、流放者共计一百三十四人。风雨楼在京城及周边的七个据点已被拔除,骨干成员或死或擒,残余势力已遁入江湖,短期内难以恢复元气。”
沈默微微颔首,目光落在窗外。已是初春,积雪消融,但空气中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。
“萧玦呢?”他问。
副指挥使脸上露出一丝惭愧:“回大人,那萧玦异常狡猾,事发当日并未在京城总坛,我们扑了个空。根据零星线索推断,他可能已潜回江南风雨楼的老巢。属下已加派江南的人手追查,但目前……尚无确切消息。”
沈默并不意外。萧玦能执掌风雨楼多年,与朝中势力勾结而始终未被剿灭,必然有其过人之处。此次虽重创其根基,但未能将其擒杀,终究是留下了后患。
“继续查。”沈默淡淡道,“另外,此次涉案官员抄没的家产,登记造册,移交户部,充入国库。”
“是。”副指挥使应道,犹豫了一下,又道:“大人,陛下昨日召见了新任的户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,对此次……肃清,颇为嘉许。”
沈默端起桌上已经冰冷的茶,抿了一口,没有回应。皇帝的嘉许,听听就好。飞鸟尽,良弓藏的道理,他比谁都懂。如今朝堂暂时“干净”了,他这把沾染了太多鲜血的“刀”,在皇帝眼中,或许就不再那么顺手,甚至可能有些碍眼了。
他需要更加谨慎。
“让我们的人,近期都收敛些,非必要,不再进行大规模行动。”沈默放下茶杯,吩咐道。
副指挥使心领神会:“属下明白。”
这时,一名暗卫敲门而入,呈上一份密报:“大人,江南顾九传来消息。”
沈默展开密报。顾九在信中汇报,他以“贾老板”的身份在江南活动,借着此次京城动荡、风雨楼势力收缩的机会,成功接触到了几个与风雨楼有生意往来、但并非核心的丝绸商人,初步打入江南的商圈。他隐约探听到,风雨楼在江南的根基远比在京城深厚,与当地一些豪强、甚至水匪都有牵连,似乎在暗中囤积粮草、打造兵器,动向颇为可疑。萧玦潜回后,行事更加隐秘,难以追踪。
“囤积粮草……打造兵器……”沈默眼中寒光一闪。萧玦这是贼心不死,还想卷土重来,甚至……有更大的图谋?
他将密报收起,对副手道:“传令给顾九,让他继续潜伏,重点查清风雨楼在江南的物资囤积点和与地方势力的具体关联。没有我的命令,不得轻举妄动。”
“是!”
副指挥使退下后,书房内重归寂静。
沈默走到那幅巨大的关系网图前。图上,陈望、赵昆、苏贵妃等人的名字已经被朱笔彻底划去,代表风雨楼的线条也黯淡了许多,但在江南区域,却又隐隐浮现出新的、模糊的标记。
旧的敌人倒下,新的威胁又在滋生。这世间的争斗,永无止境。
他拿起笔,在代表萧玦和江南的区域,画上了一个新的、鲜红的问号。
京城的风雪似乎暂时停歇,但南方的阴云,却正在悄然汇聚。
余烬未冷,新的火焰,或许正在无人看见的角落,悄然复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