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卫指挥使的令牌,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,握在沈默手中,冰冷,却烫得灼人。擢升的旨意明发天下,引起的震动甚至超过了瑞王伏法。朝野上下,无人再敢轻视这个年轻得过分、却已站在帝国阴影权力顶峰的男子。
然而,沈默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寂。他几乎不再上朝,除非皇帝特召。大多数时间,他都待在那座青黑色的衙署深处,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卷宗和密报,如同一台精确而冰冷的机器。
衙署内的气氛也变得更加压抑。所有暗卫,无论是老人还是新人,在面对这位新任指挥使时,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与恐惧。他的每一个命令,都被不折不扣地执行,无人敢有丝毫质疑。
这日,沈默正在翻阅各地送来的关于倭寇动向的密报,副指挥使敲门而入,脸色凝重。
“大人,北疆急报。”
沈默抬起头。北疆?黑狼部刚刚受创,难道又生变故?
“讲。”
“镇北将军李牧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军报,黑狼部大酋长呼衍灼,于半月前……病逝了。”
呼衍灼死了?沈默目光微凝。那个与他隔空交手多次、凶悍狡诈的老狼王,竟然就这么死了?
“死因?”
“据报是旧伤复发,加之丧子之痛,郁结于心,一病不起。”副指挥使道,“黑狼部内部如今为争夺酋长之位,乱成一团,几个大部落互相攻伐,暂时无力南侵。”
这看似是个好消息。北疆能获得一段难得的喘息之机。
但沈默的眉头却微微蹙起。权力的真空,往往意味着新的混乱和机遇。黑狼部内乱,对楚国而言,是福是祸,尚未可知。而且,谁能保证新的黑狼部首领,不会比呼衍灼更加激进?
“知道了。”沈默淡淡道,“传令北疆暗卫,密切关注黑狼部内乱动向,尤其是那几个有实力争夺酋长之位的部落首领,我要知道他们的一切。”
“是!”
副指挥使退下后,沈默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,目光落在北疆那片广袤的草原上。呼衍灼的死,如同一颗投入棋盘的意外之子,打乱了原有的格局。
他拿起朱笔,在代表黑狼部的位置上,画上了一个问号。
就在这时,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。
“进来。”
一名负责内部监察的暗卫旗官走了进来,手中捧着一份卷宗,神色有些迟疑。
“大人,这是……关于柳轻衣的后续调查卷宗。”
柳轻衣?那个在瑞王案中起到关键作用,后又神秘消失的女子?
沈默接过卷宗,打开。里面记录着对柳轻衣身份的深入追查结果。此女并非普通民女,其祖上曾是江南望族,因卷入前朝一桩旧案而家道中落。她本人则自幼被一个神秘组织收养,培养成一名细作。那个组织……名称不详,行事极其隐秘,似乎专门负责培养和安插眼线,渗透各方势力。
瑞王案中,她的出现和“献信”,绝非偶然,很可能是那个神秘组织精心策划的一步棋,目的就是为了借沈默之手,扳倒瑞王。而在任务完成后,她便如同人间蒸发,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。
卷宗的最后,附上了一张根据零星线索绘制的、柳轻衣可能存在的幕后组织标识——一个极其简约的、如同水滴融入墨迹般的模糊印记。
沈默看着那个印记,眼神深邃。果然,柳轻衣背后还有人。这个神秘组织,能在皇帝和他沈默的眼皮子底下布下如此精妙的局,其实力和图谋,恐怕远超想象。他们扳倒瑞王,是为了什么?清除竞争对手?还是另有更深的目的?
这个组织,与顾九在江南提到的、试图渗透进来的海外势力,又是否有关系?
棋局,似乎远未结束。旧的对手倒下了,新的、更加隐蔽的对手,又悄然浮现。
他合上卷宗,对那旗官道:“此事列为绝密,继续追查这个神秘组织,但不要打草惊蛇。”
“是!”
旗官退下后,沈默独自站在书房中央,看着墙上那幅越来越复杂的关系网图。北疆的黑狼部,江南的倭寇与神秘势力,朝中潜在的反对者,还有这个刚刚浮出水面的、擅长操纵棋子的神秘组织……
皇帝将他擢升为指挥使,真的是信任和赏赐吗?还是说,是觉得外面的风雨太大,需要他这把最锋利的刀,去应对更多、更危险的局面?
他走到窗边,推开一条缝隙。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,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。
凛冬已至。
一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来到衙署,送来了皇帝的旨意。并非召见,而是一份密封的奏章副本和一句口谕。
奏章是东南沿海一位总兵所上,泣血陈词,言及倭寇近来活动异常猖獗,勾结内地奸民,屡破卫所,劫掠州县,东南百姓苦不堪言,请求朝廷增派援兵,严剿倭患。
皇帝的口谕则很简单:“东南之事,朕心甚忧。着暗卫指挥使沈默,统筹此事,务必查明倭患根源,厘清内外勾结,助朝廷平定海疆。”
果然。
新的任务来了。指向了东南,那片比江南更加复杂、更加危险的水域。
沈默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奏章副本和那句轻飘飘的口谕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“臣,领旨。”
他没有丝毫犹豫。
无论皇帝是真心委以重任,还是想借刀杀人,将他这把已经饮饱鲜血的刀,投向更危险的磨刀石,他都没有选择的余地。
既然身为刀,那便唯有不断向前,斩开一切阻碍,直到……崩断的那一刻。
他转身,对肃立一旁的苍狼下令:
“整理所有关于东南倭寇及沿海势力的卷宗。三日后,随我南下。”
“是!”
新的棋局,已然展开。
而执棋者,依旧高踞云端,冷眼旁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