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次,他们走的路更加偏僻,甚至离开了主宅的范围,来到了一处几乎快要靠近后院马厩的独立小院。
院墙斑驳,上面爬满了枯藤,院门上的红漆也已剥落大半,露出里面腐朽的木色。门前,还堆着一些等待处理的杂物。
与方才所见的赵府,判若两个世界。
老仆将他们带到门口,便躬身退下,一刻也不愿多留。
朱婉莹看着眼前的破败景象,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与愤怒。
虽然林渊的师傅与师姐与她无关,但是林渊早就是她的人,如此对待他的师傅师姐,简直就是没有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。
她回头看向林渊,却发现他只是静静地站着,目光穿过那扇半掩的院门,不知在看些什么。
“秦修……”她轻声唤道,有些担心他的情绪。
林渊没有回答。
他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声音。
一阵压抑,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咳嗽声,苍老而虚弱。
紧接着,是一个少女焦急的声音。
“师傅,您又咳了!都说了让您别再整理那些药草了,您的身体受不住的!”
那声音不再是十年前的清脆,多了一丝沙哑与疲惫,但林渊还是一瞬间就听了出来。
是师姐,赵然。
他推开虚掩的院门,走了进去。
院子不大,一口水井,一小片被开垦出来的药圃,一排晾晒着粗布衣衫的竹竿。
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正蹲在药圃边,一边咳嗽,一边费力地将几株草药归类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,头发花白,面容比十年前苍老了何止二十岁。
他的身旁,一个穿着朴素布裙的少女正焦急地为他抚背,少女的面容清丽,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苦与坚韧。
她的双手泡在身旁的木盆里,水里是还未洗完的衣物,指节因长时间的浸泡而有些发红。
听到门响,少女抬起头,警惕地望了过来。
当她看到朱婉莹那一身华贵的装束时,愣了一下,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自卑,下意识地将发红的双手藏到了身后。
她的目光扫过朱婉莹,最后落在林渊身上。
眼前的男子丰神俊朗,气质沉静如渊,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和她的师父。那目光很奇怪,不带任何恶意,却深邃得让她有些心慌。
她不认识这个人。
“你们是……?”赵然有些局促地开口问道。
林渊没有说话,他一步一步,缓缓地朝他们走去。
他的脚步很轻,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上。
那蹲在地上咳嗽的老者,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。他停止了咳嗽,在赵然的搀扶下,艰难地转过身,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,望向来人。
十年了。
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太多的风霜,曾经身为先天高手的精气神早已磨损殆尽,只剩下一身的病气与暮气。
他看着那个陌生的青年,看着他越走越近。
老者的眼神先是迷茫,然后是困惑。
可当林渊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站定时,当他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时,那双十年来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,清澈、明亮、又带着一丝无比坚韧的眼睛时——
老者全身猛地一震。
他扶着赵然的手臂不自觉地用力,指节因为过度激动而发白。
他推开搀扶自己的徒弟,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前抢了一步,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渊的脸,仿佛要将他的轮廓刻进灵魂里。
时间,在这一刻凝固。
赵然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师傅,又看了看眼前的陌生青年。
朱婉莹也屏住了呼吸,静静地站在一旁。
一阵风吹过,卷起院中的几片落叶。
李长青干裂的嘴唇哆嗦着,他想开口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。他伸出一只枯瘦微微颤抖的手,似乎想要触摸眼前的幻影,却又怕一碰就碎。
良久。
他才从喉咙深处,挤出一个沙哑到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。
“……渊儿?”
那一声沙哑带着无尽岁月沧桑的“渊儿”,如同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林渊尘封十年的记忆闸门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佝偻、满面病气的老人,再也无法将他与记忆中那个虽然老态、却面色红润的师傅重叠在一起。
虽然他和李长青的师徒之情相当的短,但那份记忆,还有在他困境时,李长青的大方以及真正把他当一名徒弟培养的情分,林渊却一直记在心中。
若是没有李长青为其开放他所收藏的武学,可以说林渊根本就走不上如此顺遂的武道之路。
哪怕后来遇到了朱婉莹这根粗大腿,林渊也相信,若是他没有那一身傍身的本事,别说他救朱婉莹了,不被那群强盗给拿去卖了都算好的了。
十年风霜,催人老。
林渊眼眶也隐隐有些发热,他向前一步,双膝弯曲,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。
“师傅。”
他的声音同样有些沙哑,却清晰无比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
没有惊天动地的宣言,没有痛哭流涕的倾诉,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。
李长青浑浊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。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林渊面前,伸出那只枯瘦如柴的手,颤抖着,想要触摸林渊的脸颊,却又悬在半空,不敢落下。
他怕这是一场梦。
一场他做了十年,一触即碎的美梦。
“小师弟?”
旁边的赵然终于反应了过来,她扔下手中的活计,几步冲到林渊面前,蹲下身子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眼前的青年,轮廓依稀有当年的影子,但早已褪去了所有的青涩与稚嫩。
他面容俊朗,眼神深邃,身上那股沉静如山的气质,是她从未见过的。
可那双眼睛,却还和十年前那个宛如小大人的孩子一模一样,坚毅,平静,深邃,好似没有什么外物能动摇他内心一样。
“真的是你……?”赵然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这些年她们可没少为这个逃走的师弟担心,本来在最初回归家族的时候,她还依靠着她赵府千金小姐的身份四处打听这个师弟的处境。
只是家逢巨变,自从她父亲带回一位私生女之后,她的地位也开始慢慢一落千丈。
林渊抬起头,看向自己的师姐,她也不再是那个有着一丝淡淡忧愁的娇俏少女
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苦与疲惫,原本白皙的手,也因为常年的劳作而变得粗糙。
林渊想着在清河宫时,这位师姐对他的照顾,心中不由一痛,伸出手,轻轻握住了赵然冰冷的手。
“师姐,对不起。”
“我来晚了。”
这一声“师姐”,彻底击溃了赵然强撑的坚强。
她再也忍不住,默默流淌下泪水,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长大的师弟,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她们师姐弟的情分终究很浅,浅的只有短短三月不足,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,她有很多很多的委屈想要对这个小师弟述说,可是话到嘴边又变了一个模样。
“师弟,这都不关你的事,是我没有用,没有照顾好师傅,还有,你这十年......过的还好吗!”
林渊重重的点了点头,“师姐我一切都安好,只是为何.....为何你们会变成这个样子。”
林渊可是记得,师姐可是大家族的千金,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如此放心她们安全的原因。
就算当时的圣门强大,但是统治依然要依靠这些世家大族的力量,毕竟就算圣门再强大,他们终究也只是一个江湖门派。
就算要清算,师傅师姐在清河宫也并不算什么最主要的人物,逃出清河宫的长老也不止他一个,圣门也不缺一个大师级炼丹高手。
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炼丹长老,得罪赵家这种掌握了一定地方话语权的世家大族作对,而且有着师傅这个大师级炼丹高手加入赵家,赵家怎么说也要无比看重才对。
可是如今的情况却恰恰相反,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?
听到林渊的问题,赵然的泪水流得更凶,她拼命摇头,仿佛有千言万语,却堵在喉咙里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反倒是那一直剧烈咳嗽的李长青,在林渊那一跪之后,仿佛回光返照般,精神稍稍振作了些。
他反手抓住林渊的胳膊,枯瘦的手指用力到泛白。
“好……好孩子,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,整个人躬得像一只煮熟的虾,几欲将心肺都咳出来。
林渊立刻起身,扶住自己师傅,一股醇厚温润的真元,悄无声息地渡入李长青体内。
那真元如春日暖阳,瞬间驱散了李长青体内的部分寒意与病气,让他剧烈的咳嗽平息下来。
李长青浑身一震,浑浊的双眼爆发出不敢置信的光芒。
这股真元的精纯与雄浑,远超他当年的认知,甚至比他见过的清河宫宫主有过之而无不及!
“渊儿,你……”
“师傅,您的身体要紧,先别说话。”林渊的声音沉稳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他扶着李长青,让他靠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重新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师姐。
“师姐,慢慢说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一旁的朱婉莹静静地看着,她没有插话,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的腰袋中取出一张干净的丝帕,递给了赵然。
赵然接过丝帕,胡乱擦了擦眼泪,抽泣着,断断续续将这十年的遭遇说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