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业四年九月三十,站在热兰遮城了望塔上的哨兵,脸色瞬间惨白,他指向海平面的手指不住颤抖:上帝啊……他们来了!快去告诉总督大人!整个海平面……全都是船!
半刻钟不到,总督尼古拉斯·费尔勃格在幕僚们的簇拥下,踉跄着冲上最高的了望台。
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,当他举起黄铜望远镜时,蓦然发现自己双手颤抖得厉害,视野中的海天交界线都在剧烈晃动。
起初,海平面上只是几个模糊的黑点,如同散落的芝麻。
但很快,这些黑点开始增殖放大,连成一片望不到边的深色云层。
那不是普通的舰队,而是一片正在移动,直至覆盖整个西方海平面的森林——由无数高耸桅杆巨大帆影组成的海上森林。
圣父保佑……政务官卡萨尔·范德林登,手指在胸前划着十字,嘴唇不住哆嗦。
一、二、三……上帝啊,数不清,根本数不清……
驻军司令汉斯·彼得森少校的脸色,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褪为惨白,职业军人比文官更清楚,眼前景象意味着什么。
他死死盯着那三艘巨大无比,宛若城堡的一级战列舰,它们的体型远超在欧洲见过的任何战舰。
其中两艘悬挂着大唐本土舰队的玄底金龙旗,另一艘则属于东海舰队,悬挂着蓝底海龙旗。
那是……号,
商务代表雅各布·克劳利的声音在颤抖,他曾因贸易事务远远见过,这艘传说中的旗舰。
据说光侧舷有超过六十个炮窗……一次齐射就能打出半吨重的炮弹……
他的话戛然而止,直到真正面对它时,比任何传说都更具冲击力。
而且这支舰队展现出的纪律性,着实令人瞠舌,庞大的舰群在航行中井然有序,各舰之间的距离稳如列阵。
作为先锋的数十艘五、六级轻型战舰,像是灵敏的猎犬,在主力舰队周围高速巡弋,划出一道道白色的警戒线。
而庞大的主力战舰群,则如同移动的山城,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劈波斩浪。
彼得森少校有些干涩犹豫道:总督大人……咱们只有不到十艘,商船改装的小型战舰。
最大的赫克托尔号也只有三十多门炮,在他们面前就像个未成年的孩子,面对持械壮汉……
此时少校哪有之前那般跋扈,毕竟刀没架在脖子上之前,都觉得自己跟谁都能五五开。
范德林登突然抓住总督的手臂,指节因用力恳求:阁下,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!趁着他们还没完成合围,我们应该立即撤离!
撤离?费尔勃格总督苦笑着摇头。
我们能去哪里?巴达维亚?马六甲?还是香料群岛?
克劳利急切地接话:任何地方都比这里强!东印度公司在巴达维亚有坚固的防御,在那里我们至少有一战之力。
然后呢?像丧家之犬一样,被公司追究失土之责?像某些人那样被流放荒岛?有不怕不死的人忽然道,瞬间,一阵难堪的沉默笼罩了众人。
那也比死在这里强!
克劳利终于爆发了,他指向海面怒吼:你们这些军人总是满口荣誉,但你们看看!那是整整三支远洋舰队!我们拿什么抵抗?用我们那几门老旧的岸防炮吗?
彼得森少校想反驳两句提振士气,不过看到逐渐靠近的舰影,终究是闭上了嘴。
范德林登喃喃道:也许……也许我们可以谈判?展现我们的诚意……
谈判?彼得森少校的声音带着讽刺。
用什么谈判?人都死了!还是用我们那空空如也的仓库?用我们那微不足道的守军?他们只需要一次齐射,就能把热兰遮城夷为平地!
费尔勃格总督的目光,扫过一张张惶恐的面孔,叹了口气:先生们,无论我们选择战斗还是撤退,都将成为历史的罪人。
但至少……选择生存,我们还有机会在某一天为自己辩护。
他转向彼得森:少校,准备撤离。我们要赶在他们完成合围前,离开这个注定要陷落的堡垒。
就在他们争论的同时,大唐舰队的合围已然完成,热兰遮城被从三个方向牢牢锁住,就像被钢铁巨蟒缠绕的猎物-2。
范德林登瘫软在垛墙上,喃喃道:太迟了……我们走不掉了……
克劳利绝望地闭上眼睛:上帝啊,原谅我们的罪过……
彼得森少校挺直了身躯,恢复了职业军人的镇定:那么,阁下,我们只能准备迎接最后的战斗了,虽然明知必败,但至少……我们还能选择如何面对死亡。
费尔勃格总督没有回答。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海面上那片桅杆森林,望着那数百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龙旗,望着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。
热兰遮城的命运,在这一刻已经注定。
而他们,这些荷兰东印度公司在福尔摩沙的最后代表,将亲历这一切。
............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,即将达到顶点时。
一艘悬挂白旗的舢板,在全体荷兰守军的注视下,从容不迫地自大唐舰队中驶出,缓缓靠上热兰遮城的码头。
从舢板中走出的,是一位身着深青色熊罴补子官袍,头戴乌纱的官员。他面容精干鹰视狼顾,腰间挎着一柄象征性的制式佩剑,既有文官的威仪,也有洞悉兵事的干练。
来者不是别人,正是大唐兵部职方清吏司,正五品郎中孙可望,两名随从手捧文书,恭敬地跟随其后。
至从阎应元、李岩、钱谦益等人打了个样后,像这种遣使敌营的任务,已然成了朝堂上的香饽饽。
人活着升职加薪,死了也能光宗耀祖,非常适合赌徒型官僚,而孙可望同样是个官迷,到处送礼送到手软才拿下出使资格。
他登上码头,对周遭如临大敌的荷兰士兵,视若无睹。
在看到闻讯赶来的费尔勃格一行人,也仅微微颔首,便朗声道:“本官,大唐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孙可望,奉皇帝陛下钦命,征夷大将军麾前参赞军机,特来宣示天朝旨意。”
他一摆手,身后随从立刻将一份绢帛文书展开。
“大唐皇帝陛下诏曰:尔等荷夷,僻处海隅,本应安守臣节,然竟敢窃据大员,虐我子民,劫掠皇商,罪恶贯盈,人神共愤。
今王师吊民伐罪,已临城下,念尔等来往不易,特开一面之网。
限尔等于一时辰内,开城纳降,可保身家性命,若仍执迷不悟,负隅顽抗,则大兵一至,玉石俱焚,届时城破身死,悔之晚矣!”
宣读完,孙可望便不再多言从容转身,虽然他想劝对方直接投降,这样头功就能算在自己身上,但他更怕回去的路上’被‘失足落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