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东把手机放回口袋，指尖在屏幕边缘停了半秒。他没再看那张彩信里的车，也没去翻昨晚写下的行动计划。事情已经变了，不能再按一个人的节奏走。
上午九点十七分，他站在省公安厅财务处门口，手里捏着一份专项资金复核申请。这是昨天下午提交的材料，按规定三个工作日内必须完成初审。现在已经是第三天。
他敲门进去时，分管副局长正低头签字，头都没抬。陈东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，说：“赵局，麻烦您这边签一下。”
对方翻了两页，慢悠悠道：“这个流程还没走完吧？我们得按规矩来。”
“流程三天前就进了系统。”陈东声音不高，“同类项目上周批过三笔，最快的一笔当天下午就签了字。”
副局长抬眼看了他一眼，笑了笑：“每个项目情况不一样嘛。”
陈东没接话，转身离开。走到走廊拐角，他停下脚步，从包里抽出一张打印纸——是过去一个月该副局长审批的所有资金申请记录。他用红笔圈出七个项目，类型、金额、申报单位层级都和自己这份相似。其中六项平均审批时间不到四十八小时。
他把这张纸拍进一个牛皮纸袋，封好，在背面写下“建议开展行政流程一致性评估”，署名后直接寄到了财政厅纪检联络组。
第二天早上八点，那份被卡住的申请出现在他的办公桌上，已经签了字，日期补填为前一天下午五点四十三分。
酒局是在周五晚上安排的。地点在京州国际酒店二楼宴会厅，名义是企业家联谊会，实际到场的多是本地有头有脸的商人和几个部门的实权干部。赵瑞龙坐在主桌中间，穿着深灰夹克，手腕上一块亮面表反着光。
陈东到的时候，饭局刚开场。有人引着他入座，正好在赵瑞龙斜对面。敬酒轮到第三轮，赵瑞龙端杯站起来，冲他点了点头。
“陈处，听说你最近查得很勤？”他笑着走近，“这么年轻就扛大案子，我真佩服。不过啊，累出毛病可没人替你担着。”
旁边几个人跟着笑。有人低声说：“赵总这话是关心人。”
陈东也举杯站起，杯子轻轻碰过去。“谢谢赵总提醒。所以我只办铁案，不办难案——只要证据确凿，就不累。”
全场安静了一瞬。赵瑞龙脸上的笑意没变，但眼神沉了半秒。他没再多说，转头跟别人碰了杯，坐回去时手在桌下顿了一下。
陈东没再看他，转而跟旁边一位国企法务总监聊起最近出台的合规管理办法。他说得具体，引用了几条刚施行的地方条例，还提了一个案例模型。那人听得认真，后来主动加了他的微信。
第二天省委政法工作会议，议题是上半年执法监督工作进展。陈东汇报了专项资金流向分析的初步成果，提到要建立异常交易预警机制。
话音刚落，高育良开口了。
“小陈同志，你刚才说的资金回溯方法，很有创新性。”他语气平和，“但我有个疑问——这套做法，有没有司法解释授权？别出发点是好的，最后程序上出了问题。”
会议室里不少人转头看向陈东。
他站起身，回答：“我所使用的仅为常规审计追踪技术，依据《财政违法行为处罚处分条例》第三条，属于合法履职范畴。所有数据来源均为公开可查的财政拨付记录和项目备案信息。”
高育良微微点头，又问：“那你打算怎么界定‘异常’？标准由谁定？”
“目前拟采用横向对比法。”陈东答，“同一时期、同类项目、相似规模的资金拨付节奏和审批路径，若存在明显偏离，即列为关注对象。最终是否构成违法，仍需移交纪检监察机关依法认定。”
高育良没再追问，只是轻轻敲了两下桌面。
片刻后，陈东补充：“考虑到这项工作的敏感性，我建议成立跨部门联合监测小组，邀请财政、审计、纪检三方派员参与，全程留痕，阳光操作。也请高书记指定一名熟悉政策的同志加入指导。”
会议室里有几个人交换了眼神。这种提议看似自缚手脚，实则把质疑者拉进了责任共担的框架里。
高育良终于说了句：“这个建议，可以研究。”
散会后，陈东留在原位整理材料。窗外雨刚停，玻璃上还挂着水珠。他打开笔记本电脑，插入U盘，调出加密文档。
屏幕上是一张关系图。财政口打了红点，司法系统标了黄圈，商界关联企业用虚线连接。三个节点之间，有一条粗线贯穿。
他点开另一个文件夹，里面是近期人事调动表。目光落在祁同伟的名字上。此人原为公安厅长，半年前突然调任省属国企纪委书记，明升暗降。而接任者尚未到位，厅内事务暂时由常务副职代理。
更值得注意的是，祁同伟调离前后，有四个关键岗位的人事任命出现异常：两名财务处副职提前退休，一名纪检干部调往偏远地市，还有个办公室主任平调至档案馆。
这些变动都没有上过正式会议纪要，是通过组织部内部流转完成的。
陈东把这几个人的名字圈出来，连成一条支线，指向“赵家”主干。他盯着看了一会儿，然后在备注栏写了一句：**寒门出身，曾立功受奖，家庭关系简单——可用？**
手机震动了一下。一条短信跳出来，号码陌生。
“赵总昨晚回来说，您说话挺有意思。”
他看完删掉，抬头看见走廊尽头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往这边张望。那人见他看来，立刻转身走了。
下午三点，他接到通知，说是财政厅纪检组明天要来开个小型座谈会，主题是“优化资金审批流程中的廉政风险防控”。
他回了个“收到”，顺手把这条消息转发到执法研习小组群里，附了一句：“明天来的同志，如果有相关材料，可以准备一下。”
不到十分钟，群里有人回复：“我们去年做过一次内部排查，发现有三个项目审批时间比平均快了六倍。”
陈东点了下头，关掉手机。
傍晚六点，他走出省委大楼。空气湿润，地面还有积水。一辆黑色帕萨特停在路边，引擎没熄火，车窗 tinted，看不清里面。
他没绕路，也没加快脚步，径直走向自己的车。刚拉开车门，身后传来刹车声。
回头一看，是辆银色本田，车牌尾号582。刚才那辆帕萨特已经开走了。
他坐进驾驶座，没有立刻发动。从后视镜里，他看见本田停在原地，司机低着头，像是在操作手机。
陈东掏出手机，打开录音功能，贴在车窗边。
十秒钟后，他按下停止键，把音频文件重命名为“0623-1”，存进加密文件夹。
回到家，他把今天的会议纪要逐条录入电脑，在“高育良提问”那一栏后面加了个星号。然后打开系统商城。
积分余额：****。
他浏览了一遍可兑换项，最后停留在“法学理论强化（中级）”上。点击确认。
一瞬间，脑子里像多了条清晰的逻辑线。不是知识灌输，而是理解力的提升——就像原本隔着毛玻璃看东西，现在突然擦干净了。
他合上电脑，走到书架前，抽出一本旧版《行政法原理》，翻到目录页。铅笔写的三个计划还在。
第一个计划已完成。第二个，正在推进。第三个——利用矛盾打开突破口，时机快到了。
他拿起笔，在第三条下面添了一行小字：
“先找祁同伟谈一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