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东合上电脑，起身关灯。办公室门锁咔哒一声落定，走廊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逐个亮起又熄灭。他没坐电梯，走楼梯下了四层，从侧门出了公安厅大院。夜风带着湿气扑在脸上，远处车流声低沉，他抬手看了眼表，九点十七分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，是U盘同步完成的提示。他没掏出来看，径直走向停在街角的黑色轿车。司机老李已经等在那里，见他过来，默默打开副驾驶门。
“去城南，”他说，“临江茶楼。”
路上没说话。车子穿过几条主干道，转入一片老城区。临江茶楼不在江边，名字是早年留下的，如今周围全是商住楼和小餐馆。店面不大，门口挂着木匾，灯光昏黄。陈东下车时，瞥见一辆银灰色SUV停在斜对面巷口，车窗贴膜很深，看不清里面。
他推门进去，服务生领他上了二楼包间。房间靠窗，能看到外面街道。他先环视一圈，确认没有监控探头，才坐下。桌上茶具已备好，他自顾倒了一杯，水汽升腾，模糊了玻璃。
七分钟后，那人到了。
五十岁上下，微胖，穿暗格纹衬衫，袖口有些皱。进门时左右看了看，声音压着：“陈厅……真不用单位的人？”
“只是聊聊。”陈东指了指对面座位，“您又不是嫌疑人，我也没带笔录本。”
男人坐下，手搭在膝盖上，指尖微微发颤。陈东不急，先聊建材市场，说最近环保查得严，不少小厂关门。男人渐渐放松，应了几句，提到自己公司也换了法人，说是避税。
“其实都一样。”陈东轻声道，“换个名字，事还是那些事。”
男人一顿，眼神闪了闪。
陈东从包里抽出一页打印纸，推过去。上面是一条资金流向图：从一家名为“宏达建材”的公司账户转出两千三百万，经两家外省企业周转，最终流入一个境外账户——正是丁义珍离境前使用过的通道之一。
“这笔钱，走的是工程预付款？”他问。
男人盯着纸看了很久，喉结动了动：“项目……后来没开工。”
“那为什么打钱？”
“说是垫资。”他声音低下去，“对方催得急，我们也没法子。”
“谁催？”
“不清楚。”他摇头，“都是电话联系，号码不固定。”
陈东点头，像是信了，又像没信。他把纸收回来，放进包里，语气平缓：“你知道《刑法》里有个罪名，叫介绍贿赂吗？”
男人猛地抬头。
“数额特别巨大的，十年以上。”陈东看着他，“但如果是主动交代，配合调查，可以减轻处罚。”
房间里安静下来。窗外雨开始下，细密地打在玻璃上，划出歪斜的水痕。
“我没见过领导。”男人终于开口，嗓音干涩，“每次都是打款到一家文化公司，发票开的是‘品牌策划’。钱一到账，第二天就有电话来，告诉我哪个项目能中标。”
“谁打的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他苦笑，“就叫我‘老弟’，听着像是熟人。有一次我多问了一句，结果半个月没接到活儿。后来再不敢问。”
陈东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，不快，也不重。
“有没有提过名字？或者代号？”
男人沉默了很久，嘴唇动了动，吐出两个字：“赵家。”
陈东没反应，像是听过很多遍似的。但他右手食指，在桌沿停了一瞬。
“还有呢？”他问。
“还有一个姓高的。”男人声音更低，“政法系统的，听说很讲规矩。不收现金，只认干股和顾问费。项目谈成了，每年给他公司分红。”
陈东眯了下眼：“他们之间……有联系吗？”
“有矛盾。”男人苦笑，“赵家嫌他太慢，做事拖拉。他嫌赵家太疯，什么钱都敢拿。有一次我听电话里吵起来，说‘别把路走绝了’。”
陈东记了下来，没用笔，是心里记。他喝了口茶，水已经凉了。
“今天的话，不会进正式笔录。”他说，“只要你后续配合，没人知道你来过这儿。”
男人低头看着茶杯，手还在抖。他想说什么，又咽了回去。
十分钟后，他起身要走。陈东没拦，送他到楼梯口。
“记住，”他在背后说，“别删通话记录，也别换手机号。”
男人点点头，快步下了楼。
陈东站在原地，等了三分钟，才转身回包间。他从袖口取出微型录音笔，插进手机转接口，加密上传至私人云盘。文件命名很简单：**_宏达建材_王某**。
然后他打开随身笔记本，翻到新的一页，写下三条：
- 赵家主导，境外通道稳定
- 高姓政法系，偏好干股洗钱
- 两派有分歧，可用
写完，他合上本子，拎包下楼。老李还在车里等着，见他出来，立刻发动引擎。
车子启动时，陈东回头看了眼茶楼招牌。灯光在雨中晕成一团黄影，像被水浸过的旧照片。
“回住处。”他说。
车行二十分钟，拐进省委家属区附近的一栋老楼。这里是他临时安排的住处，不对外公布，安保由厅里内部轮岗。他下车时，雨还没停，伞也没打，直接进了单元门。
电梯上升，数字跳到六楼。走廊灯不太亮，他刷卡开门，屋内一片漆黑。他没开大灯，只拧亮玄关的小台灯，把包放在沙发上，第一件事是拉开卧室抽屉，确认U盘还在底层。
然后他走到窗边，掀开一角窗帘。
对面就是省委大院，围墙不高，里面几栋办公楼还亮着灯。其中一座三层小楼，窗口透出淡黄光晕，隐约能看到有人影走动。
他看了一会儿，放下帘子，转身去了书房。
电脑重新打开，他新建一个文档，标题打了四个字：**关联梳理**。
光标闪着，他敲下第一行：
“赵姓势力以资本运作见长，惯用空壳公司与境外通道，风格激进；高姓人物注重程序掩护，偏好长期持股与顾问名义，行事谨慎。二者曾因利益分配产生摩擦，时间点集中在去年第三季度……”
键盘声在夜里显得清晰。
楼下传来一阵车响，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小区，停在另一栋楼前。车门打开，一个穿风衣的男人下车，抬头看了眼楼上，随即快步走进单元。
陈东没停下打字。
文档继续延伸：
“丁义珍案资金路径显示，其境外转移依赖赵姓渠道，但境内洗白环节涉及高姓控制的企业网络。推测两人虽有矛盾，但在关键利益上仍存在合作基础。突破口在于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手指悬在键盘上。
就在这时，手机震动。
是一条匿名短信，没有署名，只有短短一行字：
“你查得太快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