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震动的时候,陈东正站在电梯里。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,侯亮平的消息还停在那句话上:“祁同伟刚才主动要求面谈,说有重要情况反映。”
电梯门开,他走出来,脚步没停。走廊灯光稳定,技术科的电话已经打完,接下来的事有人跟进。他穿过办公区,迎面看见接待室门口站着一个人。
那人穿着旧款深色夹克,袖口有些磨白,手里拎着一个发黄的公文包,边角脱了线。他背对着门,听见脚步声后转过身来。
是祁同伟。
两人对视几秒,谁都没先开口。陈东走近,轻轻点头,抬手示意他进办公室。
祁同伟走进来,把包放在沙发上,自己坐在边缘位置,腰背挺得直,但肩膀压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。他抬头看着陈东,眼神里没有躲闪,也没有试探,只有一种沉下来的疲惫。
“我辞职了。”他说。
陈东没意外,拉开椅子坐下,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今天上午交的报告,手续还没走完,但我不会再回去。”祁同伟声音平稳,“那个职位,我不配坐了。”
办公室安静。窗外天色渐暗,楼下的车流声隐约传来。陈东没翻文件,也没动笔,只是看着他。
“你知道高育良判了多少年吗?”祁同伟忽然问。
“二十年。”陈东答。
“够吗?”
“法律说了算。”
祁同伟低头,手指摩挲着公文包的拉链。他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在夹缝里活着。往上爬不了,往下又回不去。后来就想,只要家人平安,我自己怎么样都行。”
他抬起头,“可现在我知道,这条路走错了。”
陈东没打断。
“我帮赵家做事,替他们遮掩,也拿过钱。我不是清白的。但这一次,我把账本交出去,不是为了减刑,也不是为了谁保我,我是想……做一件对得起自己过去的事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“当年我在缉毒队,带着人蹲守三个月,抓了一个贩毒团伙。那次行动死了两个兄弟,我差点没活下来。庆功会上,领导说我们是英雄。可后来呢?我成了别人嘴里可以牺牲的棋子。”
他的声音低下去,“我一直以为,只有顺着规则才能活下去。可现在我发现,规则早就被他们改了。而我,也成了改规则的人之一。”
陈东终于开口:“你现在回头,不晚。”
“可我已经没了身份,没了职务,连纪委的位子都辞了。我还能做什么?”祁同伟看着他,“你说我能赎罪吗?还是说,像我这样的人,一辈子都洗不清?”
“你今天能站在这里,把话说出来,就已经开始洗了。”陈东靠向椅背,“没人天生就是坏人。有些人是被逼的,有些人是迷了路。你不一样的是,你还记得自己从哪来。”
祁同伟眼眶有点红,但他没低头,也没擦眼睛。
“我想做点事。”他说,“不是当证人,不是揭发谁换好处。我想真正帮一次忙。我手上还有一些老关系,有些案子的线索,当年没查到底的,我可以重新整理。”
“比如?”
“比如刘新建经手过的几个境外账户,名义上是投资,其实是洗钱通道。还有赵瑞龙在西南边境的物流网,表面运货,实际长期用于资金转移和人员往来。这些信息我没写进账本,因为当时不确定能不能用,也不想牵连太多无辜的人。”
他打开公文包,拿出一叠纸,“这是我这几天整理的。不完整,但方向是对的。如果你觉得有用,就拿去用。”
陈东接过材料,快速翻看。字迹工整,条目清晰,每一条都标注了时间、人物和可能的突破口。
“你不怕这些内容再把你卷进来?”
“怕。”祁同伟承认,“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。我这一生,前半段拼命想往上走,后半段拼命想自保。现在我不想走了,也不想躲了。我就想做一件事,干干净净地做一次。”
陈东合上资料,放回桌上。
“你知道赵瑞龙最后说了什么吗?”他问。
祁同伟摇头。
“他说,他做这一切,只是为了让他爸看得起他一次。”陈东看着他,“我们都曾渴望被认可。区别在于,有的人用权力证明自己,有的人用良知找回自己。”
祁同伟呼吸顿了一下。
“你还有机会。”陈东说,“去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。不是为了赎罪,而是为了重建你自己。”
房间里很静。祁同伟坐在那里,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。他慢慢点头,眼神变得坚定。
“我会配合调查组,把我知道的全说出来。也会继续整理材料。如果需要我去指认,去作证,我都愿意。”他站起身,“我不再是那个跪着求前程的人了。我是祁同伟,我曾经是个警察。”
陈东也站起来。
两人面对面站着,没有握手,也没有多余的话。但气氛变了。不再是交易,不再是防备,而是一种新的连接。
“明天会有专案组的人来对接历史案件。”陈东说,“你可以从西南边境的资金流开始讲。”
“好。”
祁同伟拿起包,走向门口。手碰到门把时,他停下,没有回头。
“谢谢你,没有把我当成废物。”
门开了,他又往前走。
陈东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穿过走廊。灯光照在他肩上,影子拉得很长。他走得不快,但每一步都稳。
楼下大厅的门被推开,夜风吹进来。祁同伟走出大楼,没有车等他,也没有人接。他抬头看了眼天空,然后沿着人行道往前走。
街边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,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。他走过一家便利店,玻璃映出他的样子。他没停下,也没回头看。
手机还留在办公室充电,但他已经不需要靠它联系权力了。
他拐进一条小巷,脚步没停。巷子深处有个公交站,站牌下站着几个等车的人。他走过去,站到队伍最后。
一辆公交车驶来,灯光扫过他的脸。他抬手看了看表,七点十七分。
车门打开,乘客陆续下车。他往前挪了一步,准备上车。
这时口袋里的备用机震动了一下。
他掏出来,屏幕亮起,是一条未读短信。
发信人未知。
内容只有四个字:
“他们知道你出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