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几天,据点在一种略显紧绷的磨合气氛中运转。雨水断断续续,时大时小,给户外劳作带来了不少麻烦,但也催生了更多的野菜和菌菇,算是利弊参半。
周婆子很快展现出了她的价值。她对于辨识可食用的植物有着丰富的经验,甚至能认出几种赵氏不认识的、味道不错的野菜和块茎。处理兽皮、缝补衣物更是她的拿手好戏,一件件破损的皮子在她手里变得柔软服帖,破洞也被细密地补好,大大提升了衣物的耐用性。她手脚勤快,眼里有活,几乎不停歇地找事情做,显然是想用最大的努力来换取在这片屋檐下立足的资格。
相比之下,阿竹则让人有些头疼。他力气确实不小,搬动木料、夯实泥土这类纯粹的力气活,在李墩子的指挥下还能勉强完成。但他心智如同幼童,注意力极易涣散,常常干着活就发起呆来,或者被一只飞过的蝴蝶、一声鸟叫吸引,愣在原地。需要李墩子不时呵斥甚至拉扯,才能回过神来。而且他似乎对尖锐的工具和火焰有种本能的恐惧,不敢碰柴刀,也不敢靠近灶膛。
“老爷,那傻小子……唉,笨是笨了点,但让他搬东西、填土还行,就是得一直盯着。”李墩子私下向陈源汇报时,语气有些无奈,“不过吃得倒是不多,给多少吃多少,从不吵闹。”
陈源点点头,这在他预料之中。阿竹只要能分担部分体力劳动,就算有价值。至于需要监督,这是接纳他们必须付出的管理成本。
食物分配制度开始严格执行。李墩子作为主要劳动力,获得的口粮最多。赵氏负责日常炊事和物资管理,份额次之。铁蛋年纪小,份额固定。周婆子凭借其技能和勤快,获得的基本口粮比预想的略多一些,但依旧少于赵氏。阿竹则只有维持生存的最低口粮。
这种差异化的分配,初期并未引起明显矛盾。周婆子感恩戴德,阿竹懵懂无知。李墩子和赵氏则因为自身待遇得到保障,对新人的加入也渐渐从疑虑转变为默认接受。陈源偶尔会从自己的份额里分出一点点,奖励给某天表现特别出色的成员,比如李墩子猎到了较大的猎物,或者周婆子处理好了难弄的皮子。这种小范围的激励,在一定程度上调动了积极性。
栅栏的工程在雨中艰难推进。因为增加了阿竹这个劳力,挖掘坑洞和回填泥土的速度快了一些。陈源设计了一个简单的轮班制度,李墩子和阿竹主要负责重体力劳动,他自已则统筹规划、处理木料、指导技术,并间歇性地替换李墩子,让他得以休息。赵氏和周婆子负责后勤,采集野菜、处理食物、烧水,并照看铁蛋。
小小的据点,似乎正在形成一种粗糙但有效的运转节奏。
然而,外部威胁的阴影始终存在。
这天下午,雨势稍歇,陈源决定亲自去检查之前设在南边方向的预警装置。他带上柴刀和骨刺,吩咐李墩子看好家,尤其注意阿竹,然后便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南边的林带。
他沿着之前探索过的路线,小心地避开了可能留下明显痕迹的地方,身形在树木和灌木的阴影间灵活移动。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,混合着泥土的腥味。鸟鸣声稀疏,显得山林格外幽静。
他首先检查了距离据点约半里外的第一道警戒线——几根细藤蔓巧妙地系在离地半尺高的树根之间,上面挂着几个用兽骨和木片做的小铃铛。铃铛完好,位置也没有移动的痕迹。
他继续向南深入,来到一处地势稍高的坡地,这里可以隐约眺望更南边的山谷。他伏低身体,借助茂密的灌木丛隐藏自己,仔细观察。
山谷中雾气氤氲,看不真切。但隐约可见,极远处似乎有若有若无的几缕烟气升起,不像是寻常人家的炊烟,更加散乱和断续。是溃兵营地的篝火?还是其他幸存者?
他屏息凝神,侧耳倾听。风中带来了隐约的、非自然的声响——像是金属碰撞的细微铿锵,又像是某种粗糙的号角短促鸣响,但距离太远,听得不真切,很快就被风声和林涛声掩盖。
陈源的心沉了下去。周婆子的话被印证了。南边确实有不明势力在活动。无论是溃兵还是那神秘团伙,都不是好消息。
他不敢久留,记住烟气升起的大致方位和声响特点后,便准备悄然退回。就在他转身欲走时,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侧下方一处泥泞的斜坡。
他眼神一凝,小心翼翼地靠近。
斜坡上,清晰地印着几行杂乱的脚印!脚印很深,说明踩踏的人体重不轻,或者携带了重物。脚印的大小不一,至少属于三到四个人。从方向和残留的痕迹看,是朝着东南方向去的,与周婆子描述的、那伙抓活人的神秘势力活动区域有所重叠。
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,他在一串脚印旁边,发现了一小片被踩进泥里的、染着暗红色污渍的碎布。他用树枝小心地挑起来查看,碎布质地粗糙,像是从衣服上撕裂下来的,那暗红色的污渍,带着一股淡淡的、尚未完全散去的腥气,是血!
陈源仔细检查了周围的痕迹,没有发现搏斗的迹象。这血渍,可能是这些人自身受伤,也可能是他们携带的猎物或……俘虏的。
他不敢怠慢,迅速用泥土掩埋了那片碎布,并小心地消除自己来过的痕迹,然后如同幽灵般,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据点。
回到小屋时,天色已近黄昏。李墩子等人正在准备晚饭,看到陈源回来,都投来询问的目光。
陈源脸色平静,没有立刻说什么。他先检查了一下栅栏的进度——又推进了短短一截,尖利的木桩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光。然后他才召集了李墩子和赵氏(周婆子和阿竹被支开),低声将南边发现的情况告知了他们。
“……脚印是新的,不会超过两天。南边确实不太平,可能有不止一股人在活动。”陈源总结道,语气凝重,“我们必须加快速度,栅栏要尽快合拢。另外,从明天起,所有外出采集和设置陷阱的活动,必须两人以上结伴,并且要携带武器,尽量避开南边深处。”
李墩子和赵氏的脸色都白了。李墩子是后怕,赵氏则是为铁蛋和周婆子他们担忧。
“老爷,那……那我们这里安全吗?”赵氏声音发颤地问。
“暂时是安全的。”陈源安抚道,但眼神依旧锐利,“他们目前的活动区域离我们还远。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。墩子,守夜不能有任何松懈,尤其是下半夜。”
“是!”李墩子握紧了腰刀,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责任。
晚饭的气氛比往日沉闷了许多。周婆子似乎察觉到什么,更加小心翼翼地低着头,不敢多言。阿竹则依旧懵懂,只是专注地吃着碗里稀薄的粥。
夜幕降临,雨又开始下了起来,淅淅沥沥,敲打着所有人的心弦。
陈源躺在主屋里,听着外面的雨声和守夜人李墩子偶尔的脚步声,毫无睡意。南边的警讯像一根刺,扎在他的心头。据点的建设必须加速,但人力、资源有限。如何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夹缝中,争得一线生机?
他想起之前溃兵营地获得的腰刀和物资。或许……主动出击,侦察甚至削弱潜在的威胁,才是更积极的生存之道?但这个念头风险太大,目前据点的人力,防守尚且吃力,主动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他需要更多的信息,更需要时间。
而时间,恰恰是乱世中最奢侈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