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鬼灯菇？！”
周婆子那声变了调的惊呼，如同冰锥，刺破了温泉洞穴内本就紧绷的空气。
她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那枚颜色妖艳的蘑菇，仿佛那不是植物，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见鬼般的恐惧。
“沾唇即死……见血封喉……这东西只在老辈人讲的、埋着枉死人的极阴之地才长，是阎王爷点的灯，勾魂索命的物件！老爷！您……您从哪儿招惹来的这瘟神？！
快！快扔了！”她声音发颤，几乎要扑上来将那蘑菇从陈源手中打落。
陈源没有松手，反而将那枚“鬼灯菇”握得更紧。周婆子激烈的反应，恰恰证实了这东西的恐怖毒性，也印证了他心中那个疯狂计划的可行性。
“从哪里来的，不重要。”陈源的声音低沉而稳定，与周婆子的惊恐形成鲜明对比，“重要的是，它现在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生路。”
他目光扫过被惊醒、一脸茫然的赵氏和柳氏，最后落在因激动而气喘吁吁的周婆子脸上：“周婆，你确定，这鬼灯菇的毒性，真如传说中那般猛烈？见血便能生效？”
周婆子惊魂未定，看着陈源那异常冷静的眼神，似乎明白了什么，恐惧中又掺杂了一丝难以置信：“千真万确！老婆子我年轻时就亲眼见过，邻村有个猎户，不小心被蹭了这菇子的汁液在伤口上，没走出山林就浑身发黑，口吐白沫死了！这……老爷，您难道想……毒性比鬼手藤更强”
“以其人之道，还治其人之身。”陈源截断了她的话，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，“野人把我们当牲口圈在这里，等我们饿死，或者等它们下次进来收割。我们等不起，阿竹更等不起。”
他看向昏迷不醒、气息越发微弱的阿竹，语气斩钉截铁：“必须杀出去，夺回鹰巢！这鬼灯菇，就是我们的刀！”
计划是疯狂的，风险极大。且不说如何将毒素涂抹到武器上而不伤及自身，单是如何靠近并杀伤那些敏捷凶悍的野人，就是一道鬼门关。但正如陈源所说，他们没有选择。
周婆子看着孙子惨白的脸，又看看陈源手中那枚索命的蘑菇，老牙一咬，脸上的恐惧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：“好！老婆子我活了这么久，够本了！为了阿竹，拼了！这鬼东西的毒性，老婆子我来处理！我知道怎么弄才安全点！”
专业的活交给专业的人。陈源立刻将收集来的几枚鬼灯菇交给周婆子，并严令李墩子、赵氏等人绝对不要靠近，更不可触碰。
周婆子找了一块相对平坦的石板，用清水反复冲洗，又用火烤了烤。她让赵氏将一件旧衣撕成厚厚的布条，裹住自己的口鼻和双手，如同面对最危险的瘟疫。她小心翼翼地将鬼灯菇放在石板上，用另一块干净的石头谨慎地碾压、研磨，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琉璃。即使隔着一层布，她也能感觉到那蘑菇组织破裂时，散发出的某种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。
研磨出的汁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、带着荧光的紫色，在幽暗的洞穴火光下，流淌着不祥的光泽。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、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奇异气味。
“成了……”周婆子声音隔着布闷闷传来，她指着石板上那一小滩紫色毒液，“这东西，沾上一点破皮伤口，神仙难救。千万小心，连气味都莫要多闻！”
与此同时，李墩子和铁蛋则在陈源的指挥下，准备武器。他们拆下了那简易担架上相对坚固的木棍，将一头削尖，制作成几支粗糙的木矛。又将众人携带的短刀、柴刀擦拭干净。阿竹那柄沉重的腰刀也被放在一旁，作为最后的杀手锏。
接下来的步骤，需要极大的勇气和精细的操作。陈源让李墩子用布条层层包裹住手掌，拿起一支木矛，小心翼翼地，将矛尖在那紫色的毒液中轻轻蘸了一下，确保毒液均匀覆盖尖端，却又不会滴落。然后是下一支，再下一支……短刀和柴刀的刀刃也如法炮制。
整个过程，洞穴内鸦雀无声，只有火苗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心跳。每个人都屏住呼吸，看着那紫色的、仿佛拥有生命的毒液，被涂抹在冰冷的武器上，仿佛在进行一场黑暗的献祭仪式。
最后，是阿竹那柄腰刀。李墩子犹豫了一下，看向陈源。
“涂。”陈源没有任何犹豫。这是他们最强的武器，必须发挥最大的威力。
当所有武器的锋刃都染上那抹诡异的紫色后，周婆子立刻用泥土和石块，将剩余毒液和蘑菇残渣深深掩埋，仿佛在封印一个可怕的恶魔。
武器准备就绪，如同淬了毒的獠牙。但如何使用它们，依旧是个难题。
“不能硬拼。”陈源靠坐在岩壁旁，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苍白，但眼神却锐利如刀，“我们人少，还有伤员。必须智取，打它们一个措手不及。”
他回忆着野人夜袭时的行为模式，它们似乎依赖某种简单的交流和协作。
“它们堵着外面的岩缝口，认为我们已成瓮中之鳖，必然松懈。我们需要制造混乱，引一部分进来，在狭窄的岩缝里解决掉，再趁机冲出去。”
“怎么引？”李墩子问道，握着毒矛的手心全是汗。
陈源的目光，落在了那几块他们舍不得吃、最后带入岩缝的野黄精上，又看了看柳氏怀中那个饿得连哭都没力气的婴儿石头。
一个残酷而有效的计划，在他心中成型。
“需要诱饵。”他缓缓说道，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，“让它们觉得，里面有它们无法抗拒的‘好处’，主动钻进来。”
他看向柳氏，又看了看赵氏和周婆子，最终目光落在李墩子身上：“墩子，你受伤轻些，由你在岩缝中段埋伏，持毒矛，听我号令，第一个动手。铁蛋，你躲在墩子后面，用石块砸。赵婶，周婆，柳氏，你们在后面制造声响，装作惊慌，吸引它们深入。我……在最后，用阿竹的腰刀，封住退路。”
他顿了顿，说出了计划中最关键，也最残忍的一环：“柳氏，需要你……让孩子哭出来。哭得越响越好。”
柳氏浑身一颤，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源，仿佛不认识他一般。让孩子哭？在这随时可能被野人冲进来撕碎的时候？
“野人也是活的，婴孩的哭声，对它们而言，可能意味着……最鲜嫩的食物，或者，是某种它们仪式中需要的……祭品。
”陈源的声音冰冷，剖析着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，“只有用它们无法抗拒的诱惑，才能让它们失去警惕，钻进这条死亡通道。”
柳氏脸色煞白，嘴唇哆嗦着，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儿子，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。让她亲手将孩子置于如此险地……
“柳家妹子……”赵氏哽咽着，想要安慰，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周婆子看着昏迷的阿竹，又看看柳氏和孩子，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痛苦，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，别过头去。
这是赤裸裸的生存抉择，无关道德，只关生死。用孩子作为诱饵，换取所有人，包括孩子自己的一线生机。
洞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，和柳氏压抑的、令人心碎的啜泣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柳氏抬起头，脸上泪痕未干，眼神却透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母狼般的决绝。她用力地点了点头，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：“……好。”
计划已定，再无退路。
众人开始最后的准备。李墩子和铁蛋进入岩缝中段，利用岩石的天然凹陷隐藏起来，毒矛紧握在手。赵氏、周婆子退到靠近温泉的通道后方，准备好了制造噪音的石块和木棍。陈源则被挪到岩缝入口内侧不远处，背后靠着岩壁，阿竹那柄涂抹了鬼灯菇毒液的沉重腰刀，横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。他的右腿依旧无法动弹，但这最后一击，他必须亲自完成。
柳氏抱着孩子，站在通道相对靠前的位置，深吸了几口气，然后，颤抖着手，轻轻掐了一下孩子大腿内侧的嫩肉。
“哇——！”
一声响亮而委屈的啼哭，骤然在这死寂的地下通道中炸响！这哭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、回荡，显得格外刺耳和……诱人。
几乎是哭声响起的同时，岩缝外，那持续了不知多久的、窸窸窣窣的围困声，骤然停止了！
紧接着，是一种带着疑惑和兴奋的低沉呜咽！然后，是爪子扒拉堵路石块的急促声响！
它们听到了！它们被吸引了！
“来了……”李墩子在黑暗中压低声音，握矛的手因紧张而青筋暴起。
陈源屏住呼吸，将身体尽可能隐藏在阴影里，右手紧紧握住了冰冷的刀柄，感受着那金属上传来的、致命的冰凉触感。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，不是因为恐惧，而是因为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。
腿上的剧痛在此刻仿佛消失了，所有的感官，所有的意志，都凝聚在了即将到来的、电光火石般的杀戮时刻。
生死，在此一举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