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:立威与织网
青色锦绣服加身,绣春刀悬于腰间,董天宝站在北镇抚司校场的高台上,俯瞰着台下隶属于他的二十余名力士与校尉。晨光熹微,照在这些神色各异的面孔上——有历经风霜的老江湖,眼神浑浊却暗藏精光;有初出茅庐的年轻面孔,带着对权势的敬畏与茫然;更有几个抱臂而立,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讥诮,显然是些不服管束的刺头。
董天宝没有说话,只是用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睛,缓缓扫过每一个人。他没有刻意释放杀气,但那经历过崖底生死、破庙对峙后沉淀下来的压迫感,如同无形的寒潮,让校场上原本细微的嘈杂声迅速消失,空气仿佛凝固。
“我叫董天宝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,带着金属般的质感,“从今日起,你们归我节制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在那几个刺头脸上刻意停留了一瞬,继续道:“锦衣卫的规矩,你们比我熟。但我这里,有我的规矩。”
“一,令出必行,违者,军法从事。”
“二,有功必赏,有过必罚,赏罚由我定夺。”
“三,”他的声音陡然转冷,如同寒冬腊月的冰棱,“我要的,是能办事、敢办事的人。阳奉阴违、吃里扒外者,一经发现,剥皮实草,悬于辕门之外,以儆效尤!”
“剥皮实草”四字一出,台下不少人脸色微变,连那几个刺头也收敛了脸上的轻慢,眼神变得凝重起来。这新来的总旗,手段竟如此酷烈!
董天宝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,知道初步的震慑已经达到。他不再多言,开始分派日常巡防任务,语气平淡,条理清晰,仿佛刚才那番杀气腾腾的话并非出自他口。
接下来的日子,董天宝并未急于去寻张三丰或处理黑风寨之事,而是沉下心来,如同最耐心的工匠,开始经营自己这一亩三分地。
他先是调阅了麾下所有人的档案,记住每个人的姓名、履历、特长,甚至一些不为人知的污点。然后,他开始有选择性地接触。
对那几个有能力却因性格耿直或不懂钻营而备受排挤的老校尉,他给予尊重,分派任务时清晰明确,事后功过分明,偶尔还会就一些陈年旧案“不耻下问”,让对方感受到重视。
对那几个年轻的、尚有热血的力士,他则表现得严格却不苛刻,亲自指点他们擒拿格斗的技巧,偶尔展露的一手精妙功夫,足以让这些年轻人心生敬佩。
而对于那几个刺头和老油条,董天宝的手段则更为直接。
一日,负责核查城南商户税契的校尉孙炳回来后,将一份看似完美的文书呈上,声称一切无误。董天宝接过,只是随手翻了翻,便将其扔在桌上,目光冷冷地看向孙炳。
“永盛绸缎庄,上月新东家接手,过户税契的日期,比衙门存档早了三天。‘醉仙楼’的例钱,比往月少了三成,理由是大厨抱病,生意清淡,可我昨日路过,见其客似云来。”董天宝语气平淡,却字字如刀,“孙校尉,是你核查不力,还是觉得我董天宝新来乍到,好糊弄?”
孙炳脸色瞬间煞白,额角渗出冷汗。他没想到这位新总旗心思如此缜密,竟在不动声色间掌握了如此细节。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:“总旗大人恕罪!是……是小的疏忽……”
“疏忽?”董天宝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“我看不是疏忽,是有人让你‘疏忽’吧?收了永盛多少好处?‘醉仙楼’那份例钱,又进了谁的腰包?”
孙炳浑身颤抖,磕头如捣蒜,再不敢有丝毫隐瞒,将背后那点龌龊交易尽数吐出。他本是卫所某个副千户的远亲,平日里仗着这层关系混日子,没想到撞到了铁板。
董天宝没有立刻处置他,而是让他将吞没的银钱双倍吐出,罚俸三月,仍留原职,以观后效。此举既立了威,又拿住了孙炳的把柄,更暗中敲打了那位副千户。
另一名以勇武力大着称、却嗜酒如命的力士王彪,在一次休沐日酒后与人斗殴,差点闹出人命。按律当重责八十军棍,革职查办。王彪的同僚求情,言其家中尚有老母需奉养。
董天宝下令行刑,却只打了四十军棍,打得王彪皮开肉绽,但未伤筋骨。行刑后,他亲自拿着金疮药去看望,看着趴在床上呻吟的王彪,冷声道:“这四十棍,打你违抗军纪,险些酿成大祸。剩下的四十棍,记在你头上。若再犯,两罪并罚,绝不宽贷。你的老母,卫所会按例发放抚恤,饿不死。”
王彪这个粗豪汉子,挨打时一声未吭,此刻却红了眼眶,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,被董天宝按住。“养好伤,把你的力气,用在该用的地方。”
恩威并施,敲山震虎。几番下来,麾下众人再看董天宝时,眼神已然不同。那不仅仅是出于对权势的畏惧,更夹杂着一丝对其实力、手段乃至那难以揣度心思的忌惮,以及,在严格公正之下隐约产生的一丝归属感。
董天宝很清楚,驾驭这群虎狼,空有仁慈是懦弱,一味酷烈则易生反噬。唯有让他们既怕你,又离不开你,偶尔还能看到一丝看似公允的“温情”,方能真正收服。
在整合内部的同时,他并未忘记刘振千户交代的任务,也从未停止对外部信息的汲取。他派出去打探张三丰踪迹的人回来了,带回的消息是张真人前日曾在西山一带现身,如今去向不明。
董天宝并不着急。他知道,寻找张三丰这步棋,不能操之过急,否则意图太过明显。他需要等待一个更自然、更不引人怀疑的契机。
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京城各方势力的了解中。通过查阅卷宗、听取手下汇报、甚至亲自易装混入市井,他脑中的权力地图愈发清晰:锦衣卫内部几位实权千户之间的明争暗斗;东厂太监们对锦衣卫权力的觊觎;朝堂上文官集团与勋贵武将的博弈;乃至京城地面上哪些帮派背后站着哪些人物……
他像一只悄无声息的蜘蛛,在自己刚刚占据的角落,开始小心翼翼地编织着信息与关系的网络。
这一日,他正在值房内翻阅一份关于漕运事务的旧档,一名心腹校尉悄声进来禀报:“总旗,查到了。黑风寨的‘太行八狼’,三日前劫了一队山西来的皮货商,杀人越货,其中有一个活口逃了出来,是‘镇远镖局’的少镖头,如今正在镖局养伤。‘镇远镖局’总镖头‘铁臂膀’周威,放出话来,要召集人手,踏平黑风寨,为子报仇。”
董天宝放下卷宗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。
“镇远镖局”……周威……张三丰早年游历江湖时,似乎与这位周总镖头有过一段香火之情。
契机,这不就来了么?
他沉吟片刻,对那校尉吩咐道:“备一份厚礼,以我个人名义,去‘镇远镖局’探望周少镖头。就说,我董天宝闻听此事,深感愤慨,对江湖好汉的义举,钦佩不已。”
校尉领命而去。
董天宝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锦衣卫衙门内来往穿梭的人影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网,已经撒出去了。现在,只需要等待鱼儿游动,便可顺势而为,将这盘棋,走向自己预设的轨道。权力之路,步步惊心,也步步为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