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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1年10月10日,清晨六点三十分,霜冻第一次降临。

当我推开“莱茵女儿”的舱盖时,一层薄薄的白霜覆盖在坦克装甲上,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。呼吸化作白雾,瞬间消散在俄罗斯十月初的寒冷空气中。三天前的夜间战斗仿佛已经很遥远,但眼前的现实更加严峻:红军开始反击了。

“车长,连部紧急会议。”保罗的声音从电台传来,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急促。

会议在连部帐篷举行,施密特上尉站在地图前,脸上是几天来未曾见过的凝重。“先生们,情况变化了。苏军第16集团军部队在昨天夜间对我们北翼发起反击。他们投入了至少两个步兵师和一个坦克旅的兵力。”

帐篷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。这是“台风行动”开始以来,我们第一次面对有组织的、师级规模的反击。

“我们营的任务,”上尉用教鞭敲击地图上的一个小镇,“是坚守兹维尼哥罗德镇西南防线至中午十二点,为第7装甲师主力重新部署争取时间。然后,有序撤退到第二道防线。”

撤退。这个词在帐篷里引起了不同的反应。有人松了口气,有人面露不甘,还有人——像我一样——感到深深的不安。撤退从来比进攻更难,尤其是在敌人压力下。

“穆勒少尉,”上尉看向我,“你的排将负责断后。在主力撤退后,你们需要再坚守三十分钟,然后自行撤退。明白吗?”

“明白,长官。”我的声音平稳,但内心在快速计算:三十分钟,面对苏军有组织的追击,这可能意味着永远。

回到坦克旁,我向车组成员传达任务。威廉听完后沉默地点了点头,开始检查履带和悬挂系统——他表达关切的方式。埃里希则直接问:“撤退路线?”

“沿镇西公路后退五公里,到达预定防御位置。”我展开地图,“问题是,如果我们被缠住,这条路可能被切断。”

“那就不要被缠住。”弗兰茨说,他正在将高爆弹和穿甲弹分开摆放,方便快速取用。

上午八点,苏军炮击开始。这不是之前零星的迫击炮骚扰,而是真正的重炮轰击。152毫米榴弹炮的炮弹落下时,大地都在震颤。我们所在的镇西南街区瞬间变成火海,砖石建筑在爆炸中坍塌,街道上布满弹坑。

“全体进入坦克!关闭舱盖!”

我们躲在“莱茵女儿”里,听着炮弹在周围爆炸。每一次近失弹都让坦克剧烈摇晃,尘土从观察窗缝隙中渗入。

炮击持续了四十分钟。当它终于停止时,通讯频道里传来各单位的伤亡报告:两处机枪阵地被毁,一个反坦克炮组全员阵亡,步兵连减员四分之一。

“他们来了。”埃里希通过瞄准镜报告,“步兵,至少两个连,有坦克支援……我看到三辆t-34,还有几辆t-60。”

我从指挥塔观察缝向外望去。晨雾尚未完全散去,但足够看到苏军进攻队形:步兵呈散兵线推进,坦克在后面提供火力支援。他们的推进速度不快,但很有章法——利用每一处废墟,每一个弹坑作为掩护。

“全体注意,等他们进入八百米再开火。”我通过电台下令,“优先目标:t-34。”

时间变得粘稠。我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,听到埃里希调整瞄准镜的细微声响,听到弗兰茨平稳的呼吸——他已经在准备第一发穿甲弹。

第一辆t-34进入八百米线。

“目标,左侧t-34,穿甲弹!”

“装填完毕!”

“开火!”

埃里希的首发命中。长管75毫米炮的穿甲弹击中了那辆t-34的炮塔侧面,虽然没有引发殉爆,但明显让它失去了战斗能力——炮塔停止转动,坦克歪斜着停了下来。

但另外两辆t-34继续前进,它们的76.2毫米炮开始还击。炮弹在我们周围爆炸,其中一发击中了我们右侧的一栋建筑,整面墙坍塌下来。

“威廉,后退到下一个街角!”

“正在后退!”

“莱茵女儿”缓缓倒车,炮塔始终指向敌人方向。我们排的另外两辆坦克也开始射击,三号坦克的37毫米炮虽然对t-34正面威胁不大,但足以干扰它们的观察和瞄准。

“步兵接近了!左侧,五百米!”保罗报告。

“机枪扫射!”

我操纵车顶机枪,埃里希使用同轴机枪,两条火线扫向苏军步兵。我看到有人倒下,有人寻找掩体,但整体队形仍在推进。苏军步兵的顽强在这次反击中表现得淋漓尽致——即使面临机枪火力,他们依然在前进。

九点三十分,我们接到第一批撤退命令。右翼的步兵连开始向镇中心收缩,他们的连长在撤退途中中弹,副连长接替指挥,继续组织撤退。

十点,我们的第一辆三号坦克被击中。t-34的炮弹击穿了它的车体侧面,坦克起火燃烧。车组成员逃出三人,一人未能逃脱。

“该死!”埃里希低声咒骂,他的眼睛紧贴瞄准镜,瞄准了那辆肇事的t-34。

“稳住,瞄准再射击。”

第二发穿甲弹。这次击中了t-34的履带,它停了下来,但炮塔还在转动。

“补射!”

第三发炮弹结束了它的威胁。

但苏军步兵已经接近到两百米内。手榴弹开始落在我们周围,反坦克步枪的子弹打在装甲上,发出刺耳的撞击声。

“威廉,我们需要移动,不能成为固定靶!”

坦克开始沿着街道机动,时而后退,时而转向,始终保持炮口指向威胁最大的方向。威廉的驾驶技术再次拯救了我们——每一次机动都恰到好处,既躲避了火力,又给埃里希创造了射击窗口。

十一点,主力部队撤退过半。我们排剩下的两辆坦克——我们和另一辆四号F2——成为镇西南最后的重型单位。

“穆勒少尉,你们可以开始准备撤退。”施密特上尉的声音从电台传来,“但必须坚持到十一点三十分。”

“明白。”

还有三十分钟。在平时,三十分钟转瞬即逝。在战场上,面对优势敌人的进攻,三十分钟可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
十一时十分,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:我们的右侧街道出现了一辆KV-1重型坦克。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整条街,90毫米厚的装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冷酷的光。

“右侧!KV-1!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
“炮塔转向!”埃里希大喊,但炮塔转动需要时间——太慢了。

“威廉!全速左转!进小巷!”

“莱茵女儿”猛地向左冲去,撞开一道木栅栏,冲进一条狭窄的巷道。几乎同时,KV-1开火了。炮弹击中了我们刚才所在的位置,将一栋建筑的整个立面炸塌。

巷道太窄,我们的炮管几乎擦到两侧墙壁。威廉小心翼翼地驾驶,寻找出口。

“前方是死路!”保罗看着地图喊道。

“撞出去!”我下令。

坦克撞穿一道砖墙,冲进一个后院,又从另一侧撞出,回到另一条街道。但KV-1已经从后面追来。

“它太重,转向不灵活,”威廉说,“如果我们能绕到它侧面——”

“没时间了!我们需要撤退!”

电台里传来友邻坦克的呼救声——另一辆四号F2被t-34缠住了,无法脱身。

“车长,我们怎么办?”弗兰茨问,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。

我迅速评估形势:KV-1在后面,至少一辆t-34在侧面,步兵正在包围。距离撤退时间还有十五分钟。

“威廉,向镇中心广场前进。那里有我们预设的反坦克阵地。”

“明白!”

坦克在街道上疾驰,KV-1在后面紧追不舍。它的炮弹两次差点命中我们,其中一发击中了我们左侧的履带护板,撕裂了一大块钢板。

镇中心广场出现在前方。那里确实有两门反坦克炮——但其中一门已经被摧毁,另一门的炮组正在准备撤退。

“通知他们,我们需要掩护!”

保罗通过旗语和喊叫与炮组沟通。他们明白了,重新调整炮口,瞄准我们身后的KV-1。

KV-1冲出街角的瞬间,反坦克炮开火了。50毫米炮弹击中了KV-1的前装甲——没有击穿,但冲击力让它停了下来。

“就是现在!埃里希,碳化钨弹!瞄准履带!”

“装填完毕!”

“开火!”

这是我们最后一发碳化钨芯穿甲弹。炮弹精准地击中了KV-1的左侧履带,打断了数块履带板。重型坦克像受伤的巨兽一样,在原地转向困难。

“撤退!全速!”

“莱茵女儿”冲出广场,沿西公路疾驰。后视镜里,我看到那辆KV-1还在试图转动炮塔,但我们已经超出有效射程。

十一时三十五分,我们追上主力部队的尾巴。整个营在公路上形成一条长长的纵队,坦克、装甲车、卡车、步兵混合在一起,秩序混乱但毕竟在移动。

“停车,让步兵先过。”我对威廉说。

坦克停在路边,我爬出炮塔。公路上,撤退的士兵们脸上写满疲惫和挫败。有人搀扶着伤员,有人丢弃了不必要的装备,有人只是麻木地走着。

一个年轻的中士走过我们坦克旁时,抬头看了我一眼。“谢谢你们的掩护,”他说,声音干涩,“我们连一半人没能撤出来。”

我点点头,无话可说。

中午十二点,我们到达第二道防线——一片丘陵地带,工兵部队已经在这里挖掘了战壕,布置了雷区。我们的坦克被部署在防线后方,作为机动预备队。

检查损伤:“莱茵女儿”左侧履带护板完全损毁,车体上有十七处弹片划痕和凹坑,机枪防盾被子弹打变形,但主要系统完好。弹药消耗:穿甲弹二十二发,高爆弹十五发,机枪弹约四百发。

人员状态:威廉的双手在控制坦克十小时后轻微颤抖;埃里希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紧贴瞄准镜而布满血丝;弗兰茨的左肩在连续装填后拉伤;保罗的喉咙因为不断通讯而嘶哑;而我,感觉每一块骨头都在疼痛。

但我们还活着,车组完整,坦克还能战斗。

下午,统计报告出来了:我们营在上午的防御战中损失了四辆坦克、六门反坦克炮和一百七十三名士兵。击毁苏军坦克七辆,包括两辆t-34,击毙敌军估计四百余人。

数字是冰冷的,无法传达撤退过程中的每一个生死瞬间:那名中弹后仍坚持指挥的排长,那个冒着火力拖走伤员的医护兵,那门战斗到最后一人一弹的反坦克炮组。

傍晚,我坐在坦克旁,看着西沉的太阳。撤退不是失败,施密特上尉如此解释,是战术调整。但战场上,每一次后退都伴随着牺牲,每一次撤退都留下无法带回的战友。

“我们在波兰、在法国从未撤退过。”埃里希突然说,他坐在炮塔上,望着东方——我们来的方向。

“这里是俄罗斯。”威廉擦拭着他的工具,头也不抬地说。

是的,这里是俄罗斯。这里的土地更广阔,敌人更多,抵抗更顽强。台风行动的风暴遇到了第一道坚固的墙壁,而这道墙壁的名字叫兹维尼哥罗德。

那天夜里,我在笔记本上写下:

“1941年10月10日,兹维尼哥罗德以西。第一次战术撤退。我们完成了任务,守住了时间,但失去了土地和战友。撤退比进攻更考验指挥官的神经和士兵的纪律。今天,威廉的驾驶让我们活了下来,埃里希的炮术让我们有还手之力,弗兰茨的装填让我们持续战斗,保罗的通讯让我们不至孤立。车组完整,但信心出现了第一道裂痕。莫斯科还在远方,而冬天越来越近。今夜,我们守着新的防线,知道明天苏军还会进攻。撤退结束了,但战争远未结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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