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雨把手机倒扣在桌上,屏幕还亮着朋友圈的回复提示。她没再去看,只是把新本子合上,放进书包拉链夹层。窗外风停了,树影静下来,宿舍楼道里传来水房放水的声音。
第二天下午,文学社例会照常在教学楼三楼活动室举行。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,落在桌角一摞未拆封的稿纸上面。社员们陆续进门,有人抱着笔记本,有人拿着打印好的文章。林小雨坐在主位,胸前别着文学社的徽章,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金属边缘。
人到齐后,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起来,声音不大但很清晰:“我想问个实际的问题——写作能赚钱吗?”
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。几个原本低头翻本子的人抬起头,有人皱眉,也有人轻轻点头,像是等着看林小雨怎么答。
她没有立刻说话,而是看向提问的人。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外套,袖口有点起球。她记得上周交上来的稿件里,他的文字最工整,标题是《父亲的修车摊》。
“我不能说写作能让你马上有钱。”她说,“但我见过一篇文章,让一个被欠薪半年的工人拿到了工资。”
有人轻笑了一声,但没人打断。
“那个人不是名人,写的东西也没发表在大平台上。他女儿在学校公众号发了一篇短文,讲她爸每天五点起床,在路边搭棚修车,冬天手裂出血还在拧螺丝。后来校长看到了,联系了本地媒体,事情才解决。”
她顿了顿,“那篇文章没拿一分钱稿费。但它让一个家庭过了个踏实年。”
屋里没人再笑。
角落一个女生小声问:“可我们又不是记者,写这些有用吗?”
“有用。”林小雨从包里拿出手机,打开相册,“这是我前几天收到的一条消息。”她把屏幕转向大家。
照片是一段聊天记录。陌生号码发来一句话:“我是食堂王姨的儿子,我妈看完你写的《三十七度食堂》,哭了。她说原来有人知道她站一天有多累。昨天后勤处通知,给她补了三年的加班费。”
教室里更安静了。
“我不是为了让人感谢才写。”林小雨收起手机,“我只是觉得,有些人每天为我们做事,却从来没人听他们说话。如果我们不写,谁还会记得他们的名字?”
坐在后排的一个高个子男生忽然开口:“那……我们可以去采访校工吗?比如保洁阿姨、门卫大叔?”
“可以。”林小雨说,“我已经和校媒沟通了,他们愿意给我们一个专栏,叫‘看不见的校园’。谁想参加,现在就可以报名。”
没人动。
几秒后,之前提问的戴眼镜男生举起了手。“我报。”他说,“我想写我爸。他干了二十年建筑工,从来没跟人说过苦。”
另一个女生跟着举起手:“我也来,我想写我姑姑,她在快递站分拣包裹,每天走快三万步。”
第三个、第四个……不到一分钟,八个人举了手。
林小雨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,记下名字。她的笔尖划过纸面,发出沙沙声。阳光移到了桌面中央,照在那摞空白稿纸上。
会议结束前,她最后说了一句:“写作也许换不来钱,但它能让不该沉默的人被听见。”
散会后,几个社员围住她要联系方式。有人问采访注意事项,有人问能不能用录音笔。林小雨一一回答,直到走廊空了,只剩她一个人收拾东西。
回到宿舍时天还没黑。室友不在,床铺整齐。她把书包放下,打开电脑,登录校内平台后台。前一天发布的《夜班的父亲》点击量破了三千,评论区多了几十条新留言。
其中一条写着:“作者你好,我是文中提到的夜市摊主的儿子。我爸看了文章,第一次跟我聊起他以前送外卖摔断肋骨的事。谢谢你们写了这样的故事。”
她看完,关掉页面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。是匿名论坛私信提醒。她点开,是一个陌生用户发来的截图——一篇转载文章下方的评论:
“我们厂里也有这样的人。等发工资那天,我要把这篇转给老板看。”
她没回复,退出账号,重新打开朋友圈。
选中刚才那条短信截图,上传,写下一行字:
看,这就是写作的力量。
发送。
不到五分钟,点赞数涨到四十多。评论一条接一条跳出来:
“我也想加入微光组。”
“原来写真实的事也能被看到。”
“明天我就去采访宿管阿姨。”
她一条条看完,放下手机,靠在椅背上。
窗外操场亮起了灯。几个学生在跑道上慢跑,影子被拉得很长。远处教学楼还有教室亮着灯,隐约能看到有人在里面走动。
她起身走到书桌前,拉开抽屉,取出那个深绿色布面本子。铜扣轻轻一按就开了。她翻到第二页,拿起笔,开始写今天发生的事。
写到一半,手机又响了。这次是短信提示音。
她停下笔,解锁屏幕。
陌生号码发来一张照片:一间简陋的平房门口贴着红纸,上面写着“工资已结清”。配文只有七个字:
“钱到了,谢谢你们。”
她盯着那张图看了很久,然后慢慢把手机放在桌角。
笔尖悬在纸上,墨迹将落未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