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雨把手机放在书桌右上角,屏幕还亮着。充电线连着插座,电量数字在跳动。她没去碰它,只是拉开椅子坐下,打开平板,点进学生作业文件夹。
昨天的写作课结束了,但她的脑子还在转。翻到第一个文档,标题是《我很难过》。内容只有三行:“考试又没考好。爸妈会失望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她继续往下看,第二个、第三个,大多都是这样开头——“我很害怕”“我觉得没人懂我”。她说不出哪里不对,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
她想起昨晚共鸣墙上那条留言:“其实我不想当班长。”短短七个字,比很多长篇大论更让她停顿。这不是情绪宣泄,而是一个人真实生活的切口。
她新建一页笔记,在顶部写下:这次要教的不是怎么开口,是怎么看见。
早上七点四十,她背着包走进教学楼。走廊里已经有学生走动,有人拿着扫帚清理楼梯口的落叶,有女生蹲在窗台边收晾干的毛巾。她放慢脚步,盯着那些动作看了几秒,然后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——水珠正从湿毛巾边缘滴下来,落在水泥地上,颜色变深了一块。
第一节是她的写作课。
教室里人已经坐齐。张悦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,手里捏着笔,本子摊开,写着什么。陈昊进来时冲她点了点头,把手里的练习册放在桌上。
林小雨站在讲台前,没有翻开教案。她说:“今天不上课。”
底下传来轻声议论。
“我们去食堂。”
她带着学生走出教学楼。李老师正好路过,看到这队人往食堂方向走,停下来看了看。林小雨对她点头,李老师没说话,只笑了笑。
十分钟后,二十多个学生分散在食堂各个角落。有人站在打饭窗口前,盯着阿姨舀汤的动作;有人坐在角落桌子旁,看着一个男生反复擦同一块桌面;还有人蹲在垃圾桶边,记录塑料袋被风吹起又落下的过程。
林小雨给每人发了五分钟时间,任务只有一个:记下你看到的一个细节,不能写感受,只能写事实。
回教室后,她让大家轮流读出来。
“打饭阿姨换了新围裙,左口袋别着三支笔,最外面那支掉了一截橡皮头。”
“穿蓝衣服的男生吃到最后,把筷子横放在碗上,不是竖着插进去。”
“靠墙第三张椅子腿歪了,有人用纸巾卷成条塞在下面垫着。”
她说:“这些才是真实的开始。”
下午第二节还是写作课。这次她带大家去了宿舍楼外的洗衣区。晾衣绳拉在两栋楼之间,挂着一排校服。风一吹,衣服晃动,影子在地上来回移动。
她让学生静默观察十分钟。
结束后,张悦交上来一张纸。上面写着:“中午十二点十七分,三楼阳台有个女生取下一件衬衫,抖了两下才叠起来。她把袖子折进去的时候,动作很慢,像是怕弄出声音。”
林小雨问:“你为什么注意这个?”
张悦低头说:“我妈妈也这样。她每天早上帮我整理书包,拉链拉到一半会停下来,听我有没有翻身。如果我动了,她就等一会儿再继续。”
教室安静下来。
林小雨把这句话抄在黑板上,没加任何点评。
放学前最后一节课,她放了一段匿名范文。是陈昊写的,但她没说名字。
“晚自习结束,清洁工推车经过五班门口。他弯腰捡起半块橡皮,看了看,放进工具车抽屉。抽屉里已经有几支断笔、两个瓶盖、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。他关抽屉时用力按了一下,确保锁住了。”
念完后,没人说话。
她问:“这个人叫什么名字?”
没人回答。
她又问:“你们见过他吗?”
有几个学生点头。
她接着说:“但我们从没注意过他做什么。现在我们知道了他的习惯。这就是写作能做的事——让看不见的人,被看见一次。”
下课铃响了。
一个平时不说话的女生走到讲台前,递给她一张纸。上面写着:“我妈每天五点半起床给我热牛奶。锅盖她总是斜着放,说这样不会闷住响声。我一直知道,但从没说过我知道。”
林小雨接过纸,轻轻点头:“你可以把它写完。”
女生转身走了,背影走得有点快。
傍晚六点,办公室灯还亮着。其他老师都走了,只剩她一个人坐在桌前,面前摆着一叠打印稿。她挑出十份最有细节的作品,拍了照,准备传到论坛。
她选了两张图拼在一起。左边是空荡的共鸣墙界面,右边是堆满手写稿的桌面。配文写道:“最好的教学,是让学生敢写,会写,写得更好。”
发布后不到十分钟,评论开始出现。
张悦留言:“原来细节里藏着这么多光。”
陈昊回复:“这比任何技巧都重要。”
李老师私信她:“下周我想用你的教案,给新来的老师做一次培训。”
她看完消息,合上电脑。
窗外天已经黑了。楼道里的感应灯每隔几分钟亮一次,照进一丝光又灭掉。
她打开一个新的文档,标题没写,只在第一行打了几个字:“有时候,最平凡的瞬间,才是我们真正活过的证据。”
她没保存,也没关闭页面。
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她拿起来看了一眼。
是论坛通知。
一条新投稿出现在共鸣墙,署名是个陌生Id,注册时间是五分钟前。
内容只有两句:
“我今天看见宿管阿姨在洗抹布,她左手戴了个旧戒指。”
“我不知道那是谁送的,但我觉得她一定有过一段故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