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宵站在崖边，群山回响的呐喊还在耳中震荡，胸膛起伏未平，热血尚未冷却。可就在他抬起右拳、准备将这股冲霄之气彻底刻进骨髓的瞬间，眉心猛地一烫，像是有根烧红的铁针从天灵直插脑髓。
他瞳孔骤缩。
赤心印记在皮下剧烈搏动，不再是温热，而是滚烫，仿佛要从胸口炸开。一股阴冷的低语顺着经脉爬上来，钻入识海，字字如钉：
“杀……杀尽伪善者……”
声音沙哑，却带着诡异的节奏，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的咒语。林宵牙关一咬，舌尖猛然破开，血腥味在口中炸开，剧痛让他神志一清。他右拳紧握，指节咔咔作响，硬生生将那股顺着灵力往上窜的黑气压回心口。
可压制得住力，压不住声。
低语没停，反而更清晰了。
“他们踩你头顶时，可曾想过今日？周玄跪你脚下时，可会求饶？长老们装模作样，口诵慈悲，背地里却把你当试验品……杀了他们，林宵，你值得更多。”
那声音忽远忽近，忽然一转，竟成了赵梦涵的语调，清冷如霜，却又带着蛊惑的柔意：“你本该站在最高处……何必忍辱负重？何必装疯卖傻？一拳轰碎他们的道，才是你真正的路。”
林宵猛地抬头，眼中血丝密布，怒火冲顶。
“闭嘴！”
他一声暴喝，声浪如刀，震得崖边碎石簌簌滚落。这不是对外的咆哮，而是以声破幻，以音驱魔——舌绽春雷，音如裂帛，将耳中那道仿若赵梦涵的幻音硬生生撕碎！
可识海深处，那低语只是微微一顿，随即冷笑一声，悄然退去。
黑气缓缓缩回赤心印记，只留下经脉中一阵阵抽搐般的灼痛。林宵单膝一弯，差点跪地，硬是靠左拳撑住地面才没倒下。冷汗顺着额角滑落，滴在石缝里，瞬间被夜风吸干。
他喘着粗气，盯着自己发抖的右手。
刚才那一拳轰石，耗力极重；群情激昂时，心神全开；如今外压已去，内防却松，心魔趁虚而入，差点让他走火入魔。
“好算计……”
他低笑一声，笑声里没有半点轻松。
他知道，这不是第一次低语，也不会是最后一次。这印记不是福缘，是劫，是佛劫——可佛劫为何会生出杀念？为何会蛊惑他屠戮同门？
他不信天命，更不信自己会沦为杀人疯魔。
可若这劫，是从他心里长出来的呢？
他缓缓抬起手，从石缝中取回那条红绸。布料已被夜风吹得微凉，他指尖触到绸面时，一丝极细微的寒意渗入皮肤，顺着右臂经脉游走，与体内躁动的赤阳之力轻轻一撞。
冰火相激，却不相冲。
那寒意如针，刺入黑气盘踞的经络，竟将那些如藤蔓般蔓延的阴毒之气逼退半寸。林宵眼神一凝，立刻盘膝而坐，右臂高抬，将红绸一圈圈缠上小臂，末端紧贴赤心印记所在。
寒星真气残留未尽，虽微弱，却精纯。它不似灵力那般奔涌，而是如细流渗入，缓慢却坚定地压制着赤阳之力中的暴戾因子。林宵闭目，默运《赤阳锻体诀》最基础的心法，引导灵力在经脉中循环，不再追求突破，只为稳住。
一冷一热，一静一躁，在他体内形成诡异的平衡。
心魔低语再度响起，这次不再是模糊呓语，而是清晰的质问：“你为何不杀周玄？他欺你辱你，害你被罚挑水三年，害你无法参加外门大比！你忍了，装傻，讨好，甚至在他面前低头——你配叫‘不服’吗？”
林宵不答，只将灵力沉入丹田，一圈，又一圈。
“你为何不杀长老？他们明知你根骨平庸，却让你试炼妖兽，是想借妖口除你！你活下来，他们又怕你觉醒异象，派弟子监视你，测你功法——这是宗门，还是牢笼？”
他依旧沉默，额头却渗出更多冷汗。那声音像刀，在他记忆里翻找最痛的伤口，一刀刀割开。
“你为何不杀那些嘲笑你的弟子？他们在你挑水时往桶里吐痰，在你练拳时踢翻石锁，在你受伤时哄笑——你记不记得？你敢不敢承认，你恨他们？你恨不得他们死！”
林宵猛然睁眼，眸中赤光一闪，随即被强行压下。
“我恨。”
他终于开口，声音沙哑，却清晰。
“我恨得想把他们的头一个个砸进地里。”
他右拳砸地，碎石崩飞。
“可我不能。”
“我不是魔，也不是神，我是人。我若杀了他们，我就真成了他们口中的妖种祸胎。我若因恨杀人，那‘不服’就成了笑话——我不服天，不服命，也不服自己变成一头只懂杀戮的畜生！”
他盯着胸口的赤心印记，一字一句：“你可以低语，可以蛊惑，可以让我痛、让我疯、让我生不如死——但你别想替我做决定。”
话音落，红绸微颤，寒气再涌。
低语沉默了一瞬。
随即，冷笑响起。
“好，很好。你守住了理智，可你能守多久？那红绸上的寒气，还能撑几次？下一次，我不再模仿她。下一次，我会让你亲手，把刀插进她的心口。”
林宵浑身一僵。
可还不等他反应，那声音骤然消散，如同退潮。
黑气缓缓缩回印记深处，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冰冷。
他坐在原地，久久未动。
良久，他缓缓抬起右臂，解下红绸。布料轻飘落地，他低头看去——那曾泛着微光的绸面，如今黯淡无光，寒气几近消散。
他盯着它，眼神复杂。
这不是终结，是倒计时。
他知道，下次心魔再临，红绸救不了他。赵梦涵不在身边，寒星真气无法补充，他必须靠自己，直面这佛劫本质。
他将红绸小心折好，贴身收进怀中。动作轻柔，像是收起一块护身符，又像是埋下一粒火种。
东方天际已泛出灰白，夜将尽，山风渐歇。
林宵缓缓起身，拍去衣上尘土。他望向山下杂役院的方向，那里已恢复寂静，无人知晓昨夜山巅发生的一切。
他抬起右手，握拳，再松开。
指节依旧发麻，可眼神已无半分动摇。
“你说我该杀尽伪善者？”
他低声自语，声音平静，却带着铁锈般的狠意。
“可你搞错了——我不是要杀谁。”
他缓缓抬起手，指向胸口。
“我是要让这‘劫’，变成我的‘道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