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石落地,裂成两半。
那声响不大,却像是敲在人脑仁上。谢红绡眼皮一跳,手指下意识按住断刀刀柄,指腹蹭过豁口处的锯齿。她没动,只是盯着那裂缝深处——刚才那一声,和地底传来的轰鸣节奏对上了,一下,又一下,像有人在下面敲鼓。
赵梦涵跪坐在林宵身边,手还贴在他胸口。他的心跳比之前稳了些,但皮肤依旧滚烫,呼吸短促得像被什么压着。她把袖子撕了条布,蘸了点水,轻轻擦过他额头的血痕。动作很轻,生怕碰醒他。
“他不能再伤了。”她低声道,声音哑得不像话。
谢红绡没回头:“现在说这个没用。他刚才做的事,已经把门撬开了一道缝。”
“可他也关上了它。”
“关了一时。”谢红绡终于转过身,目光落在石台上那本染血的《大寂灭经》,“你真信他那一道光能镇得住?那东西不是被打退,是被激怒了。”
赵梦涵不答,只是把林宵的手往怀里拢了拢。
就在这时,书页忽然颤了一下。
不是风,大厅里根本没有风。是那摊血,正顺着纸面缓缓爬行,像活物一样渗进字缝。原本模糊的一段文字,竟一点点显出轮廓来。
赵梦涵瞳孔一缩,立刻凑近。
谢红绡也察觉异样,踉跄着走过来,单膝跪地,一手撑住石台边缘。她盯着那行刚浮现的字,一字一顿念出来:“赤心劫种,佛门至宝,可镇魔族,亦可引佛劫。”
空气静了一瞬。
“什么意思?”谢红绡皱眉。
赵梦涵指尖发凉,声音却稳:“不是功法,不是天赋……是从前有高僧,把‘善念’封进凡人心中,当成镇世的器物。这东西认主,若主人心志动摇,善念倒灌,就成了‘佛劫’。”
“所以林宵的力量……本来就是双刃的?”
“正是。”她抬头,目光落在林宵紧闭的眼上,“他越用这力量去镇压魔气,就越是在催熟体内的劫种。一旦失控,他自己就会变成最大的劫源。”
谢红绡咬牙:“那他刚才自焚式引爆佛光——”
“是在加速反噬。”赵梦涵声音压低,“但他别无选择。我们也没有。”
两人沉默下来。只有地底的轰鸣还在继续,一声比一声近。
不知过了多久,林宵的手指动了一下。
赵梦涵立刻察觉,俯身靠近:“林宵?”
他没睁眼,喉咙里滚出一个音节,像是从泥里捞出来的。又试了一次,才勉强听清:“……我还活着?”
“你要是死了,我掐死你。”赵梦涵眼眶突然发热,偏过头去。
林宵扯了下嘴角,没力气笑完。他想抬手,结果整条右臂像被烧透的木头,刚动一下就传来钻心的痛。他闷哼一声,额角冒出冷汗。
“别动。”赵梦涵按住他肩膀,“你的手臂焦了大半,经脉全毁了,现在能喘气就算命硬。”
“那我……算命硬吧。”他喘着气,总算睁开眼。
目光浑浊,但很快聚焦。他先看了赵梦涵一眼,确认她没事,再转向谢红绡,最后落在石台上的典籍上。
“那本书……说了什么?”
赵梦涵与谢红绡对视一眼,没瞒他。
“你说的没错,我们不是在镇魔。”她翻开书页,指着那段新显的文字,“我们是在养它。赤心劫种本就是佛门造的兵器,用来封印‘噬魂井’。但它需要宿主,宿主越强,封印越牢,可一旦宿主心性崩塌,劫种就会反噬,变成开启魔井的钥匙。”
林宵听着,脸上的表情一点没变。
过了几息,他忽然问:“所以,我现在是刀尖上的那个人?”
“你是持刀的人,也是刀本身。”谢红绡接话,“但现在问题不在这里。问题是你还能走多远?下一回,你还能压住它吗?”
林宵没答。
他只是抬起左手,慢慢伸向那本书。
赵梦涵犹豫了一下,还是帮他把书挪到胸前。他盯着那页内容,一行行看过去,眼神越来越沉。
直到看到最后一句。
他念了出来,声音沙哑却清晰:“欲解佛劫,唯寻净心莲,洗其神,澄其念,方可渡厄成真。”
念完,他闭上眼。
“南荒。”他说。
“你还记得?”赵梦涵一怔。
“庆功宴上你说的。”他睁开眼,嘴角扬起一丝笑,“那时候我说要去找朵破花,你不让我去,说我打不过一头山猪。现在看来,我是得去一趟。”
“你伤成这样,怎么去?”谢红绡皱眉。
“躺着去。”他咧嘴,“你们抬我。”
“别贫了。”赵梦涵按住他手腕,“你现在连坐都坐不稳,别说赶路。”
“所以我也不急。”他靠回石台,喘了口气,“等我能动了,我们就走。南荒那么大,总有一片寒潭底下长着那朵花。找不到,我就一直找,找到为止。”
“万一没有呢?”
“那就说明老天不想让我活。”他笑了笑,“可我这人最不怕死,就怕憋着。”
赵梦涵看着他,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。
她知道他在硬撑。也知道他明白自己体内藏着什么。可他不说怕,也不说退,反而笑着把最难的路当成玩笑讲出来。
她低头,手指抚过书页上那句“洗其神,澄其念”。
然后,她撕下裙角一块布,蘸了点水,在旁边的石壁上画了起来。
先是南荒的轮廓,接着标出几处可能有寒潭的地方。她一边画一边说:“据古籍记载,净心莲只生在极阴之地,需千年寒气滋养,且必须有活水循环。符合条件的,大概就这三处。”
谢红绡走过去看了看,点头:“东边的黑水渊太险,西边的葬雪谷常年暴雪封路,只有中线的幽冥涧相对可行。”
“那就去幽冥涧。”林宵靠着石台,望着那地图,“反正我不挑地方死。”
“没人会死。”赵梦涵转过身,盯着他,“我会陪你走到那里。”
谢红绡把断刀残柄拔出来,插进地面裂缝,站直身体:“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。”
林宵看着她们,忽然觉得胸口那团火烧得没那么疼了。
他抬起左手,拍了拍石台:“行啊,那咱们组个队。你俩负责扛我,我负责嘴硬,走到哪儿算哪儿。”
“你能少贫两句,我就能少操心一半。”赵梦涵瞪他。
“那不行。”他摇头,“我这张嘴,可是保命的本事。”
三人一时都没再说话。
地底的轰鸣还在响,但比起之前,似乎慢了一些,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脚步。
林宵靠在石台边,手里还抓着那本《大寂灭经》。血迹已经干了,但那行字依旧清晰可见。
他盯着看了很久,忽然低声说:“我不是祭品,也不是钥匙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轻,却更狠:“我是来收债的。”
赵梦涵伸手握住他的手,没说话。
谢红绡站在原地,一只手搭在断刀上,目光扫过四周尚未熄灭的符文痕迹。
外面天还没亮。
他们谁也没动,谁也没提离开的事。现在不能走,也没法走。林宵需要时间恢复,他们需要计划,而地底的东西,还在等着下一次震动。
赵梦涵忽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摸出一小瓶药粉,是她早年随身带着的续命散。她倒了一点在指尖,轻轻抹在林宵唇上。
他皱眉:“这玩意儿比馊饭还难吃。”
“你想喝汤就得张嘴。”她淡淡道。
谢红绡嗤笑一声:“你俩吵吵的时候,像俩老夫妻。”
林宵刚要回嘴,忽然身体一僵。
他猛地抬头,望向石台中央。
那本《大寂灭经》正在微微发烫,书页无风自动,翻到了某一页。
三人同时看去。
那一页上,绘着一朵莲花,花瓣呈暗金色,花心处有一点猩红。旁边写着四个小字——
“莲开见魔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