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宵的脚步没有在石阶尽头停下。云雾裹着山气扑在脸上,湿冷贴肤,他抬手将腕间的红绸带又绕紧一圈,指腹蹭过那早已褪色的布面,像是确认某种存在。
洞府门开,他一步踏入。
石室中央的寒玉石台还留着昨夜的余温,那是赵梦涵拂去灰尘时指尖无意留下的冰痕。此刻那寒意已散,但林宵盘膝坐上时,仍觉一股清凉顺尾椎窜上脊背,体内躁动的灵力仿佛被轻轻按了一下。
他闭眼,呼吸放慢。
三日来连番激斗、当众立碑、执掌整顿大权,外头风浪未平,他体内的灵机却比外界更乱。通脉境三阶的修为虽已跨入,可灵力如野马奔腾,尚未真正驯服。稍一催动,经脉便隐隐发胀,像有细针在皮下游走。
更麻烦的是赤心印记。
那道烙在心口的金纹,自觉醒以来从未真正安分。昨夜闭目前它还在微微发烫,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。如今沉寂了,可林宵知道,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他深吸一口气,运转《赤阳锻体诀》基础篇。
这不是什么高深功法,甚至算不上完整,只是当年从杂役房墙缝里抠出来的残页。但它最扎实,最贴近肉身本源。
第一轮循环开始。
灵力从丹田涌出,沿着主经缓缓推进。手臂、肩胛、脊柱、双腿……每一段经络都像干涸的河床,需要细细冲刷。林宵不敢快,一寸寸梳理,如同农夫翻土。
渐渐地,皮肤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金光,转瞬即逝。
这是肉身与灵力融合的征兆。
第二轮,他加快了些节奏。可刚过膻中穴,胸口猛地一滞——佛劫气息窜了出来!
那股不属于他的力量,阴冷而沉重,像一条滑腻的蛇缠住心脉。林宵咬牙,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,改用寒玉石台的凉意镇压。同时左手扯动红绸带,借着布料摩擦手腕的微痛,拉回一丝清明。
他知道这不完全是坏事。
佛劫之力虽危险,却是赤心印记的源头之一。若能将其纳入掌控,未必不是一次蜕变契机。
于是他不再驱逐,反而引导那股阴寒顺着督脉下行,在肾俞处打了个旋,再汇入丹田漩涡。过程极其缓慢,稍有不慎便会反噬,但他稳住了。
第三轮,灵力终于顺畅几分。
第四轮,金光浮现的时间长了半息。
第五轮,他尝试将九条支脉全部贯通,一次性完成周天循环。
这一次,灵力如潮水般涌入四肢百骸,又尽数归元。丹田内漩涡旋转的速度陡然提升,竟发出低沉嗡鸣。林宵睁开眼,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赤金。
他缓缓起身,双足落地无声。
石室内温度似乎降了几分,空气凝滞,仿佛连风都不敢靠近。林宵活动了下手腕,掌心轻吐灵力,一团火苗跃出,稳定燃烧,无焰无烟。
换作三日前,他放个火球都得掐诀念咒,现在却已能做到意动即发。
他又试着一拳击向石壁。
没有轰鸣,没有震动,只有一声闷响。拳头收回时,岩面上留下一个浅坑,边缘整齐,像是被刀削出来的一般。
“成了。”他低声说。
境界,真正稳了。
推开洞府门时,天刚蒙蒙亮。晨雾未散,山道上只有露水滴落的声音。林宵走出几步,忽然停住。
前方拐角处,站着两个人。
赵梦涵一袭素白长裙,发丝垂落,指尖萦绕着淡淡的寒气。她没说话,只是上前一步,伸手掠过林宵肩头。
那一缕寒气贴着他脖颈滑下,顺着经脉游走一圈,最后停在心口。
片刻后,她收回手,微微点头。
“灵力归元,脉象平稳。”她说,“没乱来。”
林宵咧嘴一笑:“我能对自己下手太狠?”
“你对自己最狠。”谢红绡从旁插话,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记,“不过这次不一样。昨天你还像个炸药桶,谁碰都可能爆。现在嘛……”她歪头打量他,“倒像是把火收进了炉子里,看着不冒烟,其实烧得更旺。”
林宵耸肩:“总不能天天掀屋顶吧?”
“你能。”谢红绡笑出声,“但最好别在我值班的时候。”
三人并肩下山。
青石小径蜿蜒向下,两侧松柏静立。走到半途,林宵忽然脚步一顿。
“怎么?”赵梦涵问。
“没什么。”他摇头,“就是觉得……身体轻了不少。”
不是真轻,而是灵力不再外溢,全都沉在体内,像深潭蓄水。举手投足间,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。
谢红绡忽然从袖中抽出一份卷宗,递过来:“刚送来的。北线又有动静,昨晚三名巡守弟子失踪,现场只留下这个。”
林宵接过,打开一看。
是一枚破碎的符纸,边缘焦黑,纹路扭曲,隐约能看出是某种禁制残片。
他盯着看了两秒,忽然冷笑:“又是他们。”
“你认得?”赵梦涵凑近看了一眼。
“魔门残部的老花样。”林宵合上卷宗,塞进怀里,“这批人喜欢玩‘影蚀阵’,先把人拖进虚影世界,再抽魂炼魄。可惜手法太糙,符纸都烧不干净。”
谢红绡皱眉:“他们胆子不小,敢在宗门外围动手。”
“说明有人接应。”林宵语气平静,“而且……位置挑得很准。三名弟子失踪点连成一线,正好穿过内务堂东侧暗哨区。”
赵梦涵眼神一冷:“那里昨夜轮值的是谁?”
“李元启旧部。”谢红绡冷笑,“名单上有七个,我们盯了两天,一直没动作。”
林宵沉默片刻,忽然抬头看向山顶方向。
主殿轮廓隐现于薄雾之中,檐角铜铃随风轻响。
“让他们继续演。”他说,“等鱼自己浮上来。”
“你不急?”谢红绡挑眉。
“急什么?”林宵笑了笑,袖口的“不服”二字在晨光中轻轻晃动,“我现在站得稳了,不怕他们闹。”
话音未落,远处钟声响起。
不是三十六记的重议之钟,也不是召集弟子的晨钟,而是短促三响——有客临门,急报。
三人同时停下脚步。
谢红绡转身就走:“我去前殿查访客名帖。”
赵梦涵看了林宵一眼:“一起去。”
林宵没动。
他站在原地,手指摩挲着怀里的卷宗,目光落在山道尽头。
雾气中,一道身影正缓缓走来。身形瘦削,披着灰袍,右手提着一只木匣,步伐稳健却不急。
那人越走越近,林宵眯起眼。
木匣边角刻着一朵莲花,半开未开,花心嵌着一颗暗红色的珠子。
林宵的指节忽然收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