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甲军团如潮水般涌来,脚步声震得地面发颤。林宵握紧短刃,正要跃下高台迎敌,忽然风停了。
雪也不落了。
十里外的黑甲士兵齐刷刷停下,长戟顿地,整支军队静立不动,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定住。营地里所有人屏住呼吸,连火堆噼啪声都听得清楚。
一道金光从西南划破天幕,直落营地中央。光芒散去,一名老僧站在篝火旁,赤足踏雪,不沾半点泥污。他身穿暗红袈裟,肩上扛着个酒葫芦,眉心一点金印若隐若现。
老僧合十,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:“贫僧渡厄,见此地杀气冲天,佛缘躁动,特来问一句——施主欲战,可还记得为何而战?”
林宵眯眼盯着他,手中短刃未收。这和尚来得古怪,气息深不可测,绝非寻常游方之人。他冷笑一声:“若不战,身后百姓皆死,这便是因。”
“那若杀一人能救万人,该杀否?”老僧问。
“该杀。”林宵答得干脆,“但得是我亲手杀。”
“若杀一人种下怨劫,万民得安,你可愿背这因果?”
“我若今日退一步,明日便要退百里。”林宵往前走了一步,“百姓不会读经,只看谁挡在他们前面。我站这儿,他们就有活路。”
老僧笑了,从怀中取出一片焦黑残页,轻轻摊开。纸上字迹残缺,唯有“赤心”二字清晰可见。
“你体内有赤心劫种,与佛劫呼应。”他说,“别人修佛为避劫,你修佛却为承劫。你不是要成佛,是要做那‘斩劫之人’。”
林宵心头一震。
他想起南荒路上听过的传闻,说有个疯癫老僧,喝酒吃肉,却能点破天机。眼前之人,莫非就是那位?
“那你来做什么?”林宵盯着他,“劝我放下屠刀?”
“刀本无善恶。”老僧摇头,“执刀之人心乱,才生杀业。你心中有执,是护苍生之念,也是困你之锁。”
“我不怕被困。”林宵咧嘴一笑,“只要这锁能拴住敌人就行。”
老僧哈哈大笑,笑声惊起几只寒鸦。他拍了拍林宵肩膀:“好一个厚脸皮的施主。贫僧喜欢。”
赵梦涵站在一旁,始终未语。她看着那片残页,指尖微动。寒星晶在袖中轻颤,似有所感。
老僧转头看向她:“女施主,你以寒气封心,护他多年,可知他也一直在等你一句话?”
赵梦涵没回答,只是将手中厚袍递给林宵:“穿上。”
林宵接过,披上肩头。他刚想开口,老僧已盘腿坐下,指了指篝火:“来,再论一场。”
“论什么?”
“杀一人救万人,是否正当?”
“我说过了,该杀。”
“那若被杀之人,也曾是救人者呢?”
林宵沉默片刻:“那就看他现在站在哪边。挡路的,不管是鬼是神,我都劈了。”
“可你劈得完吗?”老僧目光如炬,“今日你杀傀儡军,明日还有新军来。杀到最后,你成了最大的劫。”
“那我就当这个劫。”林宵直视他,“总得有人站在最前面,哪怕身后骂声如潮。”
老僧久久不语。
良久,他轻叹一声:“心死则傀活,心醒则傀灭。你若明白这句话,便不用再问破军之法。”
林宵皱眉:“什么意思?”
“傀儡非铁石所铸。”老僧缓缓起身,“乃是执念所化。死者不甘,魂魄被拘,借旗重生。你砍其身,伤不了其心;断其臂,斩不断其执。”
林宵猛然抬头:“你是说……他们靠的是‘心执’活着?”
“正是。”老僧点头,“心若不死,傀亦不灭。心若归寂,千军自溃。”
林宵眼中闪过一道光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黑甲士兵之所以不怕痛、不畏死,是因为他们根本感觉不到。他们是死人,被血魂旗强行唤醒,靠执念驱动。只要斩断那份执念,这支不死军团就会土崩瓦解。
“怎么断?”他急问。
老僧却不答,转身便走。
“大师!”林宵追上两步,“你怎么破?”
老僧回头一笑:“酒肉穿肠过,佛在心头坐。该来的总会来,该走的不留痕。”
话音落下,身影渐渐变淡,如同晨雾遇阳,无声消散。原地只留下一朵金色莲花,静静浮在雪面,花瓣缓缓闭合,最终化作一缕金光,钻入地下。
林宵站在原地,眉头紧锁,反复咀嚼那句话。
心死则傀活,心醒则傀灭。
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,那里贴着一张未启用的符纸——是赵梦涵给他的安神符,能镇心神、驱邪念。他曾以为这是疗伤用的,现在想来,或许另有深意。
他猛地转身,看向赵梦涵:“你能感知情绪波动吗?”
赵梦涵点头:“三百六十五颗寒星晶可连通气机,细微情绪也能察觉。”
“好。”林宵眼神锐利起来,“等会儿我冲进敌阵,你盯住黑甲士兵的情绪变化。一旦发现有人出现迟疑、挣扎,或是记忆闪回,立刻告诉我。”
“你要亲自闯阵?”
“我不进去,怎么唤醒他们的‘心’?”林宵咧嘴一笑,“既然他们是靠执念活着,那我就让他们想起自己是谁。”
“太危险。”赵梦涵皱眉,“你伤势未愈,灵力未复。”
“正因为伤着,才像活人。”林宵拍拍胸口,“死人不会疼,可我会。疼才能让他们认出,什么是活着。”
赵梦涵盯着他看了几秒,忽然从腕上取下玄冰镯,塞进他手里:“拿着。关键时刻能护你一息。”
林宵没推辞,接过攥紧。
远处,黑甲军团依旧静立。风又起了,卷着雪花扑向营地。篝火剧烈晃动,映得林宵半边脸明半边脸暗。
他握紧短刃,刀柄上的血渍已被体温焐热。
“我知道怎么破他们了。”他低声说。
赵梦涵站到他身旁,指尖凝出一缕寒气,在空中划出三道冰痕:“第一波攻击由我掩护,你只管往前冲。”
“别跟太近。”林宵提醒,“我要他们看见活人,不是看见一对亡命鸳鸯。”
“我没打算救你第二次。”赵梦涵淡淡道,“这次死了,没人给你收尸。”
“我相信你。”林宵笑着看向远方,“但你也得信我一次——我能把他们叫醒。”
营地陷入短暂寂静。所有人都在等待命令。
林宵深吸一口气,抬脚迈出第一步。
就在这时,赵梦涵突然伸手拉住他手腕。
林宵回头。
她没说话,只是将红绸带解下,系在他左臂上。
那条褪色的红绸,曾是她年少时偷偷缝制,后来被他捡去一直带着。这些年,它出现在每一次生死关头。
“回来。”她说。
林宵点点头,转身走向营门。
风雪更大了。
他站在营地边缘,望着十里外那条漆黑的战线。
手中的短刃微微发烫。
玄冰镯贴着掌心,传来一丝凉意。
他举起刀,指向敌阵。
三千赤心盟战士同时拔刀。
刀锋划破风雪,汇成一片银海。
林宵吐出一口白气,低声道:
“老子今天,要当一回收魂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