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后的江南，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清新气息。一轮皎洁的明月，高悬于墨蓝色的夜空之中，清辉洒落，给连绵的青山、蜿蜒的溪流，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霜。山林间的雾气，如同轻纱般缭绕，沾湿了枝头的嫩叶，偶尔有几滴露珠滑落，砸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上，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响。
密林深处，一道踉跄的身影，正艰难地向前挪动着。
张小凡靠在一棵粗壮的古松树干上，脸色苍白如纸，嘴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。他的身上，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，几道深可见骨的剑伤，正汩汩地流着血，将那件原本就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，染得一片通红。他的左臂，无力地垂着，显然是在玄火坛的激战与逃亡中，被焚香谷弟子的烈焰长枪所伤，骨头都险些被烧断。
他的怀中，紧紧揣着那个装着冰心草的玉瓶，哪怕疼得浑身发抖，手指也死死地扣着玉瓶的边缘，生怕一个不慎，便将这来之不易的灵物摔碎。肩头的小灰，也没了往日的活泼，它蜷缩在张小凡的颈窝处，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脸颊，发出低低的“吱吱”声，一双灵动的眼睛里，满是担忧的神色。
从焚香谷后山逃脱，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一夜。这一路，他不敢有丝毫停歇，靠着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灵力，拼命地朝着北方逃窜。焚香谷弟子的追杀，如同跗骨之蛆，紧追不舍。若不是中途遇到鬼煞出手相助，引开了大半追兵，他恐怕早已葬身于南疆的密林之中。
可即便是如此，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。体内的灵力，早已消耗殆尽，经脉更是被上官策的焚天诀震得寸寸欲裂，每挪动一步，都像是有无数根钢针，在狠狠刺着他的骨髓。意识，也开始渐渐模糊，眼前的景物，都变得有些扭曲，只有怀中玉瓶传来的丝丝凉意，能让他勉强保持着清醒。
“碧瑶……”他低声呢喃着，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，干裂的嘴唇，渗出了血丝，“我……我拿到冰心草了……你再等等……等我找到轮回镜……”
诛仙古剑，斜斜地靠在树干上，剑身的玉色纹路，黯淡无光，只有那条水绿色的发带，在月光的映照下，泛着淡淡的光泽，像是碧瑶的手，在轻轻安抚着他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突然从密林的另一端传来，伴随着几声凌厉的呵斥，打破了山林的寂静。
“张小凡！你跑不了了！”
“交出冰心草！饶你一条狗命！”
“受死吧！”
六道身着紫色道袍的身影，从雾气中窜出，手持烈焰长枪，将张小凡团团围住。他们正是焚香谷的追兵，一路循着血迹，追到了这里。为首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修士，目光阴鸷地盯着张小凡，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：“张小凡，你现在已是强弩之末，还想负隅顽抗？乖乖交出冰心草，我或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！”
张小凡缓缓抬起头，浑浊的目光，扫过眼前的六人。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，可刚一用力，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，染红了身前的青石板。他的身体，晃了晃，若不是靠着古松的支撑，恐怕早已摔倒在地。
“想……想要冰心草……除非……从我尸体上踏过去……”他咬着牙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，声音微弱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“敬酒不吃吃罚酒！”为首的中年修士，眼中闪过一丝杀意，他猛地举起烈焰长枪，枪尖之上，燃起熊熊烈火，“既然你想死，那我就成全你！”
话音落下，他手持长枪，朝着张小凡的胸口，狠狠刺去。炽热的火焰，灼烧着空气，发出噼啪的声响，枪尖未至，那股灼人的热浪，便已让张小凡的皮肤，传来一阵刺痛。
张小凡闭上了眼睛，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。他知道，自己已经撑不住了。可他不甘心，不甘心就这样死去，不甘心碧瑶的希望，就这样破灭。
“碧瑶……对不起……我……我没能完成承诺……”他的眼角，滑下一滴滚烫的泪水，与脸上的血污，混合在一起。
小灰似乎察觉到了危险，它猛地从张小凡的肩头跃起，对着刺来的长枪，发出凶狠的“吱吱”声，张开嘴，露出锋利的牙齿，想要扑上去。
可就在这时，一道清冷的白光，如同划破黑暗的流星，突然从密林深处射来，精准地击中了中年修士的长枪。
“铛！”
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，中年修士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，从枪尖传来，震得他虎口开裂，烈焰长枪险些脱手飞出。他连连后退三步，惊疑不定地看向白光射来的方向，厉声喝道：“谁？！敢多管闲事！”
雾气缭绕的密林深处，一道白色的身影，缓缓走了出来。
那是一个女子，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道袍，身姿窈窕，容颜绝世。她的肌肤，在月光的映照下，如同羊脂白玉般细腻，眉如远山，眸若秋水，长长的睫毛，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。她的手中，握着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，剑身之上，流转着淡淡的清辉，正是青云门的法宝——天琊剑。
她静静地站在那里，周身散发着一股清冷孤傲的气息，如同月下的雪莲，圣洁而不可侵犯。
“陆雪琪？！”为首的中年修士，看清来人的面容，瞳孔骤然收缩，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，“你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陆雪琪！
张小凡也愣住了，他缓缓睁开眼睛，看着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，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他怎么也没想到，会在这里，遇到她。
陆雪琪的目光，缓缓扫过在场的六人，清冷的声音，如同山间的清泉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：“焚香谷的弟子，不在南疆好好待着，竟敢在江南地界，追杀我青云门的人，莫非，真当我青云门无人了吗？”
“青云门的人？”中年修士，愣了一下，随即冷笑一声，“陆雪琪，你别搞错了！这张小凡，早已背叛青云门，勾结魔教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！我们焚香谷，替天行道，斩杀此獠，与你青云门何干？”
“他是不是叛徒，轮不到你们焚香谷来评判。”陆雪琪的眉头，微微蹙起，眸中闪过一丝寒芒，“今日，有我在此，谁也别想动他分毫。”
“陆雪琪！你别太嚣张！”中年修士，被彻底激怒了，他看着陆雪琪，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杀意，“你以为，凭你一人，就能挡住我们六人？实话告诉你，我们焚香谷与玄真堂早已结盟，今日，不仅要斩杀张小凡，夺回冰心草，还要将你……”
他的话，还没说完，陆雪琪便动了。
她的身影，如同鬼魅般一闪，手中的天琊剑，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光。剑光如练，快到极致，在场的六人，甚至没能看清她的动作。
“噗嗤！”
一声轻响，那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修士，瞪大了眼睛，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剑伤，鲜血，如同喷泉般涌出。他的口中，发出嗬嗬的声响，身体晃了晃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，彻底没了气息。
剩下的五名焚香谷弟子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眼中满是恐惧。他们怎么也没想到，陆雪琪的实力，竟然如此恐怖！
“上！一起上！杀了她！”一名弟子，歇斯底里地大喊着，手持烈焰长枪，朝着陆雪琪刺去。其余四人，也回过神来，纷纷举起长枪，朝着陆雪琪围攻而去。
陆雪琪的脸上，没有丝毫波澜。她手持天琊剑，身形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，在枪林火海中穿梭。天琊剑的剑光，清冷而凌厉，每一次挥动，都能带起一道血光。
“噗嗤！”“噗嗤！”
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响起，不过片刻之间，五名焚香谷弟子，便悉数倒在了地上，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青石板上，鲜血染红了周围的青草。
陆雪琪收剑而立，白衣胜雪，不染纤尘。她缓缓转过身，目光落在靠在古松树干上的张小凡身上，眸中的冷冽，稍稍褪去了几分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。
张小凡看着她，嘴唇动了动，想要说些什么，可喉咙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只能看着她，看着这个曾经与他一同在青云山修行，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师姐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陆雪琪缓步走到他的面前，蹲下身，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伤口上，秀眉微微蹙起：“你的伤，很重。”
张小凡点了点头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：“谢……谢谢师姐……救命之恩……”
“我不是救你。”陆雪琪的声音，依旧清冷，“我奉师父之命，下山追查玄真堂余孽的踪迹，只是碰巧路过这里。”
张小凡沉默了。他知道，陆雪琪向来口是心非。若是她真的不想救他，又怎会出手？
陆雪琪从怀中，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，倒出一枚青色的丹药，递到张小凡的面前：“这是青云门的清灵丹，能修复经脉，暂缓伤势。”
张小凡看着那枚丹药，迟疑了一下，最终还是伸出手，接了过来。他将丹药放入口中，丹药入口即化，化作一股清凉的暖流，顺着喉咙，流入腹中，缓缓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。片刻之后，他感觉胸口的剧痛，缓解了不少，意识，也清醒了几分。
“多谢师姐。”他再次道谢，声音比之前，清晰了一些。
陆雪琪没有说话，她的目光，落在了张小凡怀中的玉瓶上，眸中闪过一丝疑惑：“这就是冰心草？”
张小凡下意识地将玉瓶，往怀里揣了揣，点了点头。
“你拿冰心草，是为了碧瑶？”陆雪琪的声音，很轻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。
张小凡的身体，微微一颤，抬起头，看着陆雪琪，眼中满是惊讶。他没想到，陆雪琪竟然会知道这件事。
陆雪琪避开了他的目光，看向远处的明月，轻声说道：“我也是偶然间，听师父提起过。她说，你为了重聚碧瑶的魂魄，踏遍千山万水，寻遍天下灵物。”
她顿了顿，转过头，看着张小凡，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：“张小凡，你可知，你这样做，是逆天而行？”
“我知道。”张小凡的目光，变得坚定起来，“哪怕是逆天而行，我也要试一试。碧瑶为了救我，牺牲了自己。我欠她的，我要用一辈子来还。”
陆雪琪看着他，沉默了。月光洒在她的脸上，映得她的容颜，愈发绝世。她的心中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，有敬佩，有惋惜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。
她想起了青云山的望月台，想起了那个雨夜，想起了他手持烧火棍，站在那里的模样。这么多年过去了，他变了很多，变得更加沧桑，更加坚毅，可他心中的那份执念，却从未改变。
两人就这样，静静地站着，谁也没有说话。山林间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，还有远处溪流的潺潺声。月光如水，洒落人间，将两人的身影，拉得很长，很长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陆雪琪才缓缓开口，打破了这份沉默：“焚香谷不会善罢甘休的。上官策已死，他们必定会派出更多的人手，追杀你。而且，玄真堂的余孽，也在暗中盯着你手中的冰心草。你接下来的路，会更加凶险。”
张小凡点了点头，他知道陆雪琪说的是实话。他握紧了怀中的玉瓶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：“无论多凶险，我都要走下去。我还要去找轮回镜，找到最后一样灵物。”
陆雪琪看着他，沉吟了片刻，从怀中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，递到他的面前。那符纸之上，画着繁复的符文，散发着淡淡的灵力波动。
“这是避火符。”陆雪琪轻声说道，“是我亲手绘制的，能抵御上品火系法术的攻击。焚香谷的功法，多以火系为主，这张符纸，或许能在危急关头，救你一命。”
张小凡看着那张避火符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他伸出手，接过符纸，指尖触碰到陆雪琪的指尖，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手。
“多谢师姐。”张小凡的声音，带着一丝感激。
“不必谢我。”陆雪琪转过身，背对着他，清冷的声音，传来，“我只是不想，你死得太早。毕竟，你是青云门的弟子，不能死在这些宵小之辈的手中。”
她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：“玄真堂的余孽，最近在西北方向活动频繁。你若要去找轮回镜，不妨往西北走。或许，能查到一些线索。”
说完，她不再停留，手持天琊剑，身形一闪，便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，消失在密林深处，只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。
张小凡看着她离去的方向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。他握着手中的避火符，符纸之上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。他的心中，五味杂陈。
小灰跳到他的肩头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，发出“吱吱”的轻叫。
张小凡深吸一口气，将避火符贴身收好。他抬起头，望向天边的明月，眼中的迷茫，渐渐散去，取而代之的，是坚定的光芒。
他知道，前路漫漫，凶险重重。可他不再孤单。他的身边，有小灰的陪伴；他的剑上，有碧瑶的气息；他的怀中，有冰心草的希望；还有，陆雪琪赠予的避火符，带着一丝青云门的温暖。
他挣扎着站起身，背上诛仙古剑，握紧了手中的烧火棍。虽然身体依旧疼痛，灵力依旧匮乏，可他的脚步，却变得沉稳起来。
“小灰，我们走。”他轻声说道，声音中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小灰“吱吱”叫了两声，用爪子紧紧抓住他的发髻。
张小凡转过身，朝着西北方向，一步步走去。月光洒在他的身上，给他的身影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霜。那条水绿色的发带，在他的肩头，轻轻摇曳，如同碧瑶的笑容，在默默为他加油鼓劲。
密林深处，陆雪琪的身影，出现在一棵古树上。她看着张小凡渐渐远去的背影，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她握紧了手中的天琊剑，轻声呢喃着：“张小凡，你一定要活下去。一定要……完成你的承诺。”
月光如水，照亮了她的容颜，也照亮了她眼中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。
而在远方的焚香谷，大殿之内，焚香谷谷主云易岚，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子，听着他们的禀报，脸色阴沉得可怕。他猛地一拍桌案，怒吼道：“废物！一群废物！连一个身受重伤的张小凡都抓不住，还折损了我焚香谷六名弟子！”
他的眼中，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：“传令下去，调动全谷之力，追杀张小凡！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，都要将他碎尸万段，夺回冰心草！另外，通知玄真堂的人，让他们也出手相助！事成之后，冰心草，分他们一半！”
“是！谷主！”弟子们齐声应道，脸上满是惶恐。
云易岚看着窗外的夜空，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：“冰心草……凝神丹……只要能炼制出凝神丹，我焚香谷，就能称霸正道！张小凡，你等着！我一定会让你，付出代价！”
一场更大的追杀，正在悄然酝酿。而张小凡，却毫不知情。他正一步步，朝着西北方向走去，朝着轮回镜的方向走去，朝着他与碧瑶的未来，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