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牧心头剧震,剩下的话被一股无形的气势死死堵在了喉咙里。
十年前那桩事,是整个镇北将军府最大的禁忌,是一根扎在所有老兵心里的毒刺。
宁镇岳没有理会身后众人复杂的目光,他只是迈开脚步,朝着关内走去。
他的步伐不快,甚至因为常年奔波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,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,像是丈量过无数次的土地。
李牧连忙起身,亦步亦趋地跟在侧后方,他能清晰地看到,老将军那身洗得发白的布衣之下,紧绷的肌肉线条如同蛰伏的蛟龙。
十年蛮荒,没有磨灭他的意志,反而将他淬炼成了一柄更加内敛、也更加危险的凶器。
“老将军,您……这十年……”李牧的声音干涩,他有太多问题想问。
宁镇岳的脚步未停,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熟悉的建筑,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过的不好不坏。”宁镇岳随便应付一句。
李牧却是想到了十年以前。
十年前,老将军从中州归来,满心欢喜地带着给孙儿的礼物,却得知宁凡已被宁战天夫妇亲手送入蛮荒,只为换取一个“大义”的名声。
那一刻,这位杀伐一生的老人,怒火几乎烧塌了半个将军府。
“虎毒尚不食子!宁战天,你连畜生都不如!”
那一声怒吼,至今还让李牧的耳膜隐隐作痛。
那一巴掌,直接将已经是天人境的宁战天抽得半边脸塌陷,倒飞出去撞碎了演武场的兵器架。
若非夫人赵茹死死抱住老将军的大腿,宁战天恐怕会成为大夏王朝第一个被亲爹活活打死的将军。
之后,老将军孤身入蛮荒,只留下一句“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”。
这一去,就是十年。
宁镇岳走过一处演武场,几个少年正在嘿咻嘿咻地对练。
他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,脑海中闪过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小身影,正努力地学着他的样子,用一柄木刀扎着马步,小脸憋得通红。
“爷爷,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,当个大英雄!”
那稚嫩的声音犹在耳畔,宁镇岳喉结滚动了一下,将涌上来的酸涩强行咽了回去。
十年。
蛮荒那鬼地方,毒瘴能腐蚀灵气,凶兽能撕裂神魂,更有视人命如草芥的蛮人。
他曾被蛮族三大王庭的强者围攻,拼着被洞穿胸膛,硬生生斩杀对方一位萨满,才杀出重围。
也曾在毒沼中潜伏七天七夜,浑身溃烂,只为猎杀一头能解毒的异种。
支撑他活下来的,只有一个念头——找到自己的孙儿宁凡。
可蛮荒太大了,大到无边无际。
他找了十年,屠了不知多少部落,从北境的边缘一直杀到蛮荒的腹地,却始终没有孙儿的一丝线索。
时间,最能磨灭希望。
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,他的凡儿,或许早在十年前,就成了一堆不知名的白骨。
直到半个月前。
他潜伏在一个蛮人王庭的边缘,听到了几个蛮人贵族的交谈。
“大夏那个北境大会,出了个叫‘宁凡’的怪物,把平北王世子都给废了!”
“宁凡?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……”
“是十年前大祭司点名道姓要杀之人,不懂是不是同一个?”
宁凡!
当这个名字钻入耳中的瞬间,宁镇岳那颗早已沉寂如古井的心,骤然炸开了万丈狂澜!
是他!
一定是他的凡儿!
他的凡儿还活着!不仅活着,还从那吃人的地方回来了!
那一刻,这位在千军万马中都未曾眨眼的老人,躲在阴影里,端着酒葫芦的手第一次剧烈地颤抖起来,辛辣的烈酒洒了一身,他却浑然不觉。
他猛地将酒葫芦凑到嘴边,狠狠灌了一大口,滚烫的酒液灼烧着喉咙,却压不住眼眶里翻涌的热意。
他用那只布满狰狞伤疤、甚至缺了一截小指的粗糙大手,狠狠地在满是风霜的脸上一抹。
是这个消息,让他结束了十年漫无目的的寻觅,重新踏上了归乡的路。
凡儿……我的好孙儿……你受苦了……
宁镇岳的脚步越来越快,身上那股被常年压抑的铁血煞气,开始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喷泄而出。
跟在身后的李牧等人,只觉得空气越来越冷,仿佛瞬间从初秋进入了寒冬,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他们眼睁睁看着老将军走到了镇北将军府那威严的大门前。
府门前,两名亲卫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径直走来,立刻上前一步,长戟交叉拦住了去路。
“来者止步!此乃镇北将军府,速速退……”
“滚开。”
宁镇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,口中吐出两个冰冷的字。
他没有停步,只是随意地一挥手。
“砰!砰!”
两名气血雄浑的亲卫,连人带戟,惨叫着倒飞出去,重重砸在十几米外的石狮子上,当场昏死过去。
宁镇岳站在了府门前,抬头看着那块龙飞凤舞的“镇北将军府”牌匾。
当年,他亲手将这块牌匾交到宁战天手上,期望他能继承宁家的荣耀,守护北境的安宁。
可他守护了天下人,却唯独没有守护好自己的儿子,自己的亲骨肉!
宁镇岳胸中那压抑了十年的怒火、愧疚、杀意,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实质。
“宁战天那个逆子……还有那个毒妇赵茹……”
“让老子看看,你们是不是还死性不改?”
他不再压抑。
下一刻,他抬起了那只穿着破旧布鞋的右脚,在身后李牧等人骇然欲绝的注视下,一脚踹在了那两扇府门之上!
“轰——!!!”
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,仿佛平地惊雷,响彻了方圆数里!
两扇厚重无比的府门,在这一脚之下,门栓寸寸崩裂,门板瞬间扭曲变形,如同两片破烂的铁皮,轰然向内倒飞出去!
烟尘弥漫中,府内所有的亭台楼阁,似乎都为之震颤!
“宁战天!”
“给老子——滚出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