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太史阁长编·晓酷纪·卷十一·刀安千秋】
养孤令·空白春中
晓酷四百六十年,雨水。
空白月悬照人间,已历一百五十七载春秋,清辉如旧,遍洒山河。
归墟碑前,新生的眠灯草迎来第五百二十七度绽放。
此番花开,异于往常,无数花心吐露的光帛不再汇聚成图景或预兆,而是共同勾勒出一个笔触稚嫩、却蕴含某种命定气息的名字——
“杨浩”
年已四百七十九岁的晓酷帝静立于碑前,垂眸望去。他掌中那盏象征梦境本源的梦形碗,碗壁之上,清波自行流转,水纹凝聚,化为一道清晰诏令,字字烙印虚空:
“封杨浩为养龙童,”
“命李佳树抚养至而立之年,”
“以血骨护其帝王之气,”
“以空白春政育其梦雷之魄。”
诏令既成,无需人力传递。
一道凝练的空白雷光自古老的归墟碑北侧骤然射出,如流星经天,跨越千山万水,直抵中北川辖下的百胜北州,最终落于一处方圆百里的平原——此地名为“刀安原”。
原上那座古朴府邸深处,一位老者缓缓抬起头。
他发丝银白,如同覆压着眠灯草的冬雪,面容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霜痕,唯有一双眼眸,历经五百零二载光阴,依旧清澈,映照着天心月轮。
他手中那杆伴随一生的“百胜链枪”,此刻正发出低沉的、充满生命力的铮鸣——
枪在,其命便在;其命在,守护春意的职责便不曾终结。
他,正是曾受封中北川王,如今已半隐退的老帅,李佳树。
养龙三秩·春灯伴童
自晓酷四百六十年起,至四百九十年止,整整三十个春秋,在看似不变的空白春意中静静流淌。
李佳树卸下了象征权势与征战的甲胄,那厚重的甲叶在月光下化作无数空白的光点,如萤火般消散,回归天地。
他携着年仅三岁的稚童杨浩,悄然隐居于刀安原深处的“养龙庐”。
草庐简朴,以生生不息的眠灯草交织为壁,以流转不定的空白月影覆盖为顶,而那杆“百胜链枪”,则被老帅亲手置于庐舍核心,作为支撑屋宇的梁柱。
每一根梁柱,都仿佛承载着他过往生命的重量与未来的寄托。
每日寅时,天色未明,老帅便以指尖逼出一滴蕴含精元的鲜血,轻轻点亮庐舍内的一盏草灯。
那灯火并非凡火,而是由鲜血与梦境交织而成的暖光,照亮孩童懵懂的认知。
每日酉时,日落月升,他便以链枪枪尖,对着庐外投下的月影轻轻一划。
这一划,并非破坏,而是引导,使得月影自然分开,露出其中蕴含的、关于“缺憾”的本源真意,并在下一刻,于枪意引导下重归圆满,让孩童在无声中体悟大道。
杨浩便在这草灯的暖光与月影的变幻间悄然成长。
随着年岁渐长,他光洁的额间,一道微光开始凝聚,逐渐化为清晰的“空白日”印记。
更奇异的是,印记深处,仿佛有一尾灵动的“梦尾鱼”在悠然游弋——
此鱼,便是尚未完全觉醒的帝王之气显化;
而这股气息本身,便是最精纯的春意。
三十载寒暑,昔年蹒跚学步的稚童,已长成丰神俊朗的弱冠少年。
他的梦境不再混沌,而是内蕴雷霆;
那雷霆之力不再暴烈,而是逐渐凝聚,化为一种与他心意相通的、独特的枪意。
有史官于私人札记中感怀记载:
“养龙三十载,老帅远离朝堂纷争,不立一言以干法度,唯见草庐灯暖,枪影划月;”
“是以自身血肉骨骼化为春风春雨,以此无边春意,默默滋养真龙。”
南下令·血骨出征
晓酷四百九十年,霜降。
太平已久的万灵南州边境,异变陡生!
沉寂多年的“倦春症”再度肆虐,大片眠灯草无故闭合,天穹上的空白月亦明显偏向南方。
一切征兆,皆指向南境极深处,那片被称为“南溟旧沼”的禁忌之地,恐有源窟复苏。
晓酷帝掌中的梦形碗,再次泛起涟漪,浮现出最后一道指向李佳树的诏令,字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:
“命李佳树,率军南下,”
“以汝之血骨,护杨浩周全;以汝之长枪,守缺夜安宁;”
“此去,当战至最后一息,魂归……归墟。”
诏令传至刀安原,五百零二岁的老帅,没有丝毫犹豫。他再次披上了战甲。
此甲非金非铁,名为“空白春甲”,乃是由无数眠灯草叶与月华光丝编织而成,每一片甲叶都蕴含着生机与守护的意志。
他带着已年满三十、气宇轩昂的杨浩,共同誓师出征。
少年手中,紧握一杆新铸的长枪,名为“养龙枪”。
枪身并非凡铁,乃是融入了老帅自身部分血骨与神魂印记铸造而成,枪在,便如老帅部分生命与之同在。
南溟血战·刀安绝唱
晓酷四百九十年,冬至。
万灵南州边境,传说中的“黑春窟”冲破封印,重现世间。
源窟剧烈喷吐着粘稠如墨的“黑春雾”,此雾气与空白月辉天然相斥,所过之处,光明退避,仿佛要将世间拖回永恒的黑夜。
李佳树亲率由旧部与北境精锐混编的“刀安军”两万将士,赶赴前线。
此时,狂熊将军曹雄正镇守北疆要隘,无法分身;
猛虎将军孟钦亦在西境巡边,未及回援。
面对黑春窟中涌出的、近乎十万之众的扭曲魔物,老帅须发皆张,独镇南疆!
血战持续整整三昼夜,惨烈异常:
第一日,老帅手中百胜链枪活化为“空白春龙”,龙身横扫,龙息喷吐,蕴含的春意与梦境之力竟将三万黑春魔物彻底净化、吞噬。
第二日,敌军如潮水般涌来,老帅不惜损耗本命精元,以自身沸热鲜血浇灌脚下枯萎的眠灯草。
草株得此血滋养,瞬间疯长,草心灯盏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,随即轰然爆开,化作漫天空白雷霆!
雷光过处,又有五万敌军灰飞烟灭。
第三日,黑春窟本源化身——
“黑春婴”终于现身。
其形如巨大婴孩,通体漆黑,发出的啼哭声并非音波,而是直接撕裂现实与梦境的边界,无数将士闻声即神魂崩散。
己方伤亡惨重,己身油尽灯枯。
李佳树望着身后需要守护的南境山河,望着身旁目光决绝的杨浩,做出了最后的选择。
他以残存的所有血骨为灯芯,以那杆百胜链枪为灯柄,点燃了生命中最后一盏,也是最辉煌的一盏“空白春灯”!
灯火即是其生命最后的燃烧,燃烧的尽头,便是魂归归墟的宿命。
春灯爆裂,释放出净化一切的空白光华。
光华中心,黑春婴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啼哭,身影如冰雪消融。
剩余的十万黑春魔物,亦在同一时刻被拖入无尽的沉眠,再无声息。
老帅血流尽处,浸染的焦土并未化为死寂,反而有浓郁的春意勃发,无数新生的眠灯草破土而出,迅速蔓延成一片新的草原。
后人将此原命名为“刀安原”,以志纪念,原野的尽头,正遥望着那座沉默的归墟碑。
就在老帅战死、气息彻底消散的刹那,高悬五百三十二载的空白月,月辉骤然黯淡,垂落三息!
三息之内,天地无光,万物失影,仿佛宇宙同悲。
三息之后,月轮重升,清辉洒落,那月光竟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锐利,如出鞘之刀,凛然守护着这片重归安宁的土地。
葬仪·空白归墟
晓酷四百九十年,大寒。
晓酷帝法驾亲临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南境土地。
他手中所持,并非日月圈,而是那柄曾属于曹雄、象征着绝对守护的“空白斧”。
帝君以斧刃轻触地面尚存的积雪,积雪无声消融,现出一方恰好能容纳一具棺椁的墓穴,位置紧邻着古老的归墟碑。
曹雄自北境昼夜兼程赶回,孟钦自西疆飞驰而至,杨浩一身缟素,六卿百官皆肃立一旁。
没有繁复礼仪,众人以汇聚而来的“空白月影”凝聚成透明的棺椁,以新生的、最为洁白的眠灯草编织为衾被,将李佳树已恢复平静遗容的躯体,安然送入墓穴,紧挨着归墟碑安葬,立“刀安冢”。
冢高九尺,取极数,冢顶悬浮着一盏长明的“空白春灯”,灯焰温和而坚定——
此灯即是老帅不灭意志的化身,灯明,则象征着春意永存,守护不息。
晓酷帝以梦形碗边缘,轻叩冢顶。
“叮——”
一声清越空灵之音,不似哀乐,反而如同某种仪轨完成的宣告。
这声音,既是一位传奇将星的终章,也是一场至简至哀的安葬,更是王朝对忠魂的最后追谥。
帝音随之响起,传遍四野:
“追封李佳树——”
“刀安侯,世袭罔替,与国同休。”
“谥曰:”
“春灯千年不熄,刀锋永世安疆。”
空白月光温柔地照拂着新冢,冢上,眠灯草迅速生长,郁郁葱葱。
草心处的灯盏格外明亮,那光芒,仿佛就是老帅含笑的面容,也就是这世间,最本真、最坚韧的春意。
遗孤·杨浩入帝侧
庄严的葬礼终了,年仅三十岁的杨浩立于冢前。
他额间那枚“空白日”印记,此刻已彻底圆满,光华内蕴,再无一丝瑕疵。
这圆满,并非意味着终结,而是象征着某种传承的完成,是将过往的缺憾化为前进动力的开端,其中蕴含的帝王之气,已臻浑圆。
晓酷帝手持日月圈玉玺,缓步至少年面前,将玉玺边缘,轻轻触及杨浩额间的印记。
“咔——”
一声微不可闻、却仿佛触及灵魂本源的轻响。
那圆满的“空白日”印记,竟如水滴般融入了日月圈之中。
圆环因此而光芒微涨,仿佛承载了新的使命;
而这使命,也已烙印在少年的神魂深处。
帝君凝视着少年清澈而坚定的眼眸,言语低沉,似在告慰冢中安眠的老帅,亦似在向这天下昭示未来:
“刀安侯已魂归归墟,你,便是他所化的那一盏春灯;”
“朕手中之灯,终有燃尽之日;而你手中之环,必将圆满无缺;”
“这世间下一个需要守护的缺憾,将由你……亲手抚平。”
少年杨浩,轰然跪地,以最郑重的礼节接受这命运的托付。
他咬破指尖,将一滴殷红的鲜血,滴落在冢前最茂盛的一株眠灯草上。
鲜血渗入,草叶微颤,光华更盛——
此草,便是他立下的誓言;
此誓,便是他将用生命去践行的春意。
尾声·刀安春灯长明
晓酷四百九十年,立春。
刀安侯冢前,历经战火洗礼的眠灯草,竟奇迹般地迎来了第六百次花开。
无数花苞绽放,花心不再吐露复杂的光帛,而是共同凝聚成一个巨大而温暖的光字——
“安”
此字,即是老帅一生的写照,即是浩荡春意的核心,亦是包容一切的空白真谛。杨
浩手持那杆融有老帅血骨的“养龙枪”,静静守护在冢前。
枪身之上,仿佛流淌着前辈的嘱托与记忆;枪锋所指,便能点亮沿途的春灯。
守护,本身便是对“缺憾”的一种延续;
而正是这延续的守护,终将引领一切,走向最终的圆满。
史官合上手中书卷,以最郑重的笔墨于正史中记载:
“刀安侯战死,其精神化入空白春意,永不泯灭;”
“杨浩承其志,守其缺,于缺憾之中,孕育新一代帝王气象;”
“此即是老帅生命之延续,即是春灯长明不熄之真义,亦是我等追寻的……归墟终极之道。”
太史阁注:
右卷为老帅李佳树生平终章全史,自四百六十年奉诏抚养孤童,至四百九十年于南境血战殉国,凡三十载春秋,呕心沥血,终以血骨化春意,庇佑后世。老帅享寿五百三十二载,战死沙场,马革裹尸,追封刀安侯,哀荣无限。
遗孤杨浩入帝侧,承其志业,空白春灯得以永续光明。
自此,神川北境立刀安忠勇之志,南境传春灯不灭之明,天下感念。
若问杨浩何时能堪大任,扣问天机,执掌乾坤,请静待眠灯草循其天道,于第七百年花期再至之时,观空白月可有蚀影再生,察刀安之志是否化育新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