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层的入口并不华丽,只是一扇简朴的石门。
石门虚掩着,门缝中透出柔和的灰光,那股熟悉的混沌气息比之前任何一层都要浓郁。
我深吸一口气,推开门。
门后是一个不大的圆形殿堂,殿堂直径不过十丈,高约三丈,没有多余的装饰,唯有殿堂正中央悬浮着一块石碑。
石碑高一丈,宽三尺,通体呈现一种深邃的灰色,表面光滑如镜,却又仿佛有星云在其中流转。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,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,散发着古老、浩瀚、包容万物的气息。
这就是混沌神碑。
我一步步走近,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。不仅仅是因为神碑散发出的威压,更因为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呼唤——这块石碑,似乎与我的混沌圣体有着某种根源上的联系。
当我走到距离神碑三丈处时,神碑表面忽然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,一个苍茫、中性、辨不清男女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:
“混沌之体……终于,又有人来了。”
声音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。
“前辈是?”我停下脚步,恭敬询问。
“我?我是这块碑的灵,或者说是……上一代混沌圣体留下的残念。”声音缓缓道,“你可以叫我‘墟’。”
上一代混沌圣体的残念?!
我心中一震:“上一代混沌圣体?他还活着吗?”
“死了,”墟的声音带着一种亘古的寂寥,“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。我是他陨落前,剥离出的一缕本源印记,融入神碑,等待后来者。”
“等我?”
“等所有符合资格的后来者,”墟纠正道,“但你是万年来,第一个成功走到这里的人。”
“资格是什么?”
“混沌圣体只是基础,”墟说,“更重要的是心性。贪婪者、懦弱者、偏执者、虚伪者……都无法通过前面的八层考验。你通过了,说明你至少有资格知晓部分真相。”
真相!
我精神一振:“请前辈告知。”
神碑表面的星云流转速度加快,一道灰光从中射出,在我面前形成一幅幅动态的画面。
第一幅画面:无尽的虚空之中,一道璀璨的光划过,那是一滴金色的血液,散发着神圣而浩瀚的气息。它坠落在一片荒芜的、刚刚诞生不久的大地上。
第二幅画面:金色血液融入大地,大地开始焕发生机,山川隆起,河流奔涌,草木滋生。无数形态各异的生灵从大地、河流、海洋中诞生。其中,有一些生灵的形态,隐隐带着那滴金色血液的影子。
第三幅画面:一个穿着朴素白袍的身影,站在高山之巅,俯瞰着欣欣向荣的世界。他的面容模糊,但气息……与那滴金色血液同源。他伸出手,对着虚空轻轻一点,无数玄奥的符文从天而降,融入世界法则之中。我看到,他指尖流出的力量,正是混沌之气。
第四幅画面:白袍身影的身边,渐渐聚集起一些人。有的背生双翼,有的头长犄角,有的操控水火,有的化身巨兽……他们向白袍身影跪拜,尊其为“圣祖”。
第五幅画面:不知过了多少年,白袍身影消失了。那些强大的生灵开始争斗,世界陷入战火。其中一支继承了白袍身影最多血脉和力量的族群,自称“人族”,在残酷的竞争中崛起,并最终将其他大部分族群或驱逐、或消灭、或同化。
画面至此定格,缓缓消散。
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那滴金色血液……难道是圣人之血?白袍身影,就是创造这个世界的圣人?而人族,是圣人之血孕育的后裔?混沌圣体,是血脉返祖,重新接近圣人本源?
“你猜得没错,”墟的声音响起,印证了我的猜想,“这个世界,名为‘荒’,确实是由一位混沌圣人陨落后的精血所化。你们人族,包括其他所有智慧生灵,追根溯源,体内都流淌着那滴圣血的稀释了亿万倍的气息。”
“那混沌圣体……”
“是血脉极度返祖,甚至可能……发生了某种良性的突变,让你体内的圣血因子复苏,重新显化出部分圣人本源的特征,”墟说,“所以你能修炼混沌气,能快速领悟法则,能打破常规的修炼速度限制。因为你的起点,本就比别人高——你是在‘回归’本源,而非从零开始‘攀登’。”
原来如此!
难怪我的修炼速度快得离谱,难怪我能兼容各种功法,难怪白袍圣人会对我说“等你到元婴期”……因为在我之前,可能所有混沌圣体都止步于某个阶段,未能真正“回归”到足以引起圣人关注的程度?
“上一代混沌圣体,他达到了什么高度?”我问。
神碑沉默了许久,才缓缓道:“他……走到了准圣的境界,触摸到了那滴圣血中蕴含的部分终极奥秘。但他也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。”
“什么真相?”
“这个世界,这个由圣血化生的‘荒界’,并非自然演化,而是一个……‘囚笼’或者说‘试验场’。”墟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。
“囚笼?试验场?”我心头一凛。
“那滴圣血的主人,那位混沌圣人,并非自然陨落,”墟缓缓道,“他是被更强大的存在击伤,圣血崩散,其中一滴落在此处,化生万物。而击伤他的存在,或者说他所属的势力,一直在观测这个世界的演化。”
观测……白袍圣人!
“是为了观察圣血演化生命的奥秘?还是为了别的?”
“不清楚,上一代圣体也未能完全探明,”墟说,“但他认为,当这个世界的生灵成长到某个临界点,或者说,当某个生灵强大到足以‘威胁’到观测者的实验时,可能会被‘回收’或‘清理’。”
回收?清理?
我不禁想起白袍圣人抹杀敖冥残魂时的轻描淡写。对他来说,这个世界或许真的就像一个精心布置的沙盘,里面的生灵是他观察的蚂蚁。一只蚂蚁变得过于强大,或者试图爬出沙盘,他会怎么做?
“上一代圣体,就是被‘清理’了?”我声音干涩。
“不完全是,”墟说,“他察觉到了危险,试图隐藏自己,并留下传承。但在一次探索某个上古禁地时,他遭遇了意外……那场意外,很可能有观测者的影子。他受了无法治愈的道伤,最终坐化于此,将最后的印记融入神碑。”
意外……有观测者的影子。
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意。我现在的成长,是不是也已经被观测者注意到了?那个白袍圣人说等我到元婴期再来找我,是善意,还是……在等待收割的时机?
“我该怎么办?”我下意识地问。
“变强,”墟毫不犹豫地说,“强到足以跳出这个棋盘,强到让观测者也不能随意拿捏你。这是上一代圣体最后的信念,也是留给你的唯一建议。”
“如何变强?”
“神碑中,封印着上一代圣体留下的真正传承——《混沌圣典》,以及……他炼化的一部分‘遗落之血’。”墟说。
遗落之血?
“是那滴圣血中,最精粹、最核心的一小部分,被他在机缘巧合下分离并保存了下来,”墟解释道,“这滴遗落之血,蕴含了圣人本源最根本的‘创造’与‘衍化’法则。吸收它,你的混沌圣体将真正觉醒,甚至可能……补全你缺失的部分。”
“缺失的部分?”
“你以为混沌圣体就是完美的吗?”墟反问,“不,任何后天的血脉返祖,都会有瑕疵。你的圣体或许在能量吸收、法则亲和上得天独厚,但在‘本源根基’上,依然与真正的圣人血脉有天壤之别。这滴遗落之血,可以弥补这个差距,为你打下真正的‘圣基’。”
我明白了。这是天大的机缘,也是沉重的责任。
“接受传承,意味着我要继承上一代圣体的遗志,去探寻那个残酷的真相,甚至可能直面观测者。对吗?”
“是的,”墟坦然道,“你可以选择不接受。神碑依然会给予你一些其他奖励,比如更高级的功法、强大的法宝,足以让你在这个世界安稳地修炼到化神甚至更高。然后……或许你可以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,祈祷不被观测者发现。”
安稳,但意味着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下,不知何时会迎来审判。
冒险,可能万劫不复,但也可能搏出一个真正的未来。
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。
“我接受。”
从我踏上修行路,从我知道自己是混沌圣体,从我见过白袍圣人那一刻起,我就知道,平凡安稳的路,已经与我无缘了。
“很好,”墟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欣慰,“那么,准备接受传承吧。过程会很痛苦,遗落之血的力量远超你现在的境界能承受的极限。我会用神碑之力帮你镇压和引导,但最终能否成功,取决于你的意志。”
“我会坚持。”
我盘膝坐在神碑正下方。
神碑缓缓降下,最终悬浮在我头顶三尺之处。
碑底,一滴璀璨如太阳、却又深邃如星空的金色血滴,缓缓析出。
当它完全脱离神碑的瞬间,整个第九层殿堂的混沌气息都沸腾了!空间在震颤,时间似乎都变得粘稠。仅仅是散发出的威压,就让我感觉身体要崩解,灵魂要凝固。
这就是圣人精血的力量!即便只是被分离出的一小部分“遗落之血”,也拥有着改天换地的伟力!
“凝神静气,运转《混沌天经》!”墟的低喝在我脑海中炸响。
我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,全力运转功法。
遗落之血滴落,并非融入我的身体,而是直接悬停在我的眉心祖窍之前。
然后,它化作亿万缕比发丝还要细千万倍的金色丝线,从我的眉心、眼耳口鼻、乃至全身每一个毛孔,缓缓渗入。
“呃——!”
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淹没了我!
那不是肉体的疼痛,而是源自生命本质的撕裂与重塑!每一缕金色丝线进入体内,都像是一根烧红的烙铁,又像是无数细小的刀片,在我最细微的经脉、窍穴、甚至细胞层面进行着破坏与重建。
我的身体表面,开始渗出血珠,皮肤不断开裂又愈合,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咯吱”声。
我的识海也在翻腾,遗落之血中蕴含的庞大信息和法则碎片,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神魂。若非我的神识在第六层得到混沌灵液强化,此刻恐怕已经崩溃。
“坚守本心!引导血气,依照《混沌圣典》的轨迹运行!”墟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。
我的意志在痛苦中沉浮,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。分出一缕心神,开始接收墟同步传递过来的《混沌圣典》信息。
《混沌圣典》并非文字,而是一幅幅动态的、立体的能量运行图,描绘着混沌之气如何在体内开辟“圣脉”,凝聚“圣源”,最终铸就“混沌圣体”的完整形态。
我引导着狂暴的金色血气,艰难地沿着第一条“圣脉”的轨迹运行。
开辟圣脉的过程,比之前开窍痛苦百倍。那金色血气所过之处,我原本修炼出的、引以为傲的坚韧经脉,如同朽木般被轻易碾碎,然后被更加强韧、更加玄奥的“圣脉”所取代。
这是一个彻底的、脱胎换骨的重塑!
时间失去了意义。
可能只过了一瞬,也可能过去了百年。
当第一条圣脉勉强贯通时,我几乎虚脱。但墟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。
“继续!一鼓作气!遗落之血的力量正在缓慢消散,你必须在其完全融入你体内前,尽可能多地开辟圣脉!”
我咬牙,再次投入那无边的痛苦炼狱。
一条,两条,三条……
当第九条圣脉终于贯通,在我体内形成一个初步的、残缺的循环网络时,那滴遗落之血的金色光芒终于黯淡下去,彻底融入了我的身体。
痛苦如潮水般退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与强大。
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彻底清洗了一遍,轻盈、通透,却又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。丹田内的液态真元湖泊已经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拳头大小、不断旋转的灰色气旋——圣源雏形。
虽然只是雏形,但其中蕴含的能量精纯度和总量,远超之前的液态真元十倍不止!
我的修为并未提升,依旧是筑基后期,但我的根基、我的潜力、我的生命层次,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我缓缓睁开眼。
眼前的世界,变得截然不同。
我能“看”到空气中灵气的流动轨迹,能“看”到空间细微的褶皱,能隐约感知到脚下大地深处涌动的灵脉……世界在我眼中,仿佛被揭去了一层朦胧的面纱,变得更加清晰,也更加复杂。
“恭喜你,初步完成了‘圣基’的铸造,”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,“九条圣脉,虽然距离完整的‘九十九条通天圣脉’还差得远,但已经为你奠定了真正的圣人根基。你的混沌圣体,才算真正‘觉醒’了。”
我起身,对着神碑深深一拜:“多谢前辈护法传道之恩。”
“不必谢我,我只是履行承诺,”墟说,“《混沌圣典》的后续部分,已经烙印在你的圣源之中,随着你修为提升,会逐渐解封。神碑的使命也即将完成,我会将最后的力量,为你凝聚一件护道之器。”
神碑开始震动,表面的星云急速旋转,向内坍缩。最终,所有的混沌之气和神碑本体,凝聚成一颗鸽蛋大小、灰蒙蒙的珠子,落入我的掌心。
珠子非金非玉,触手温润,内里有星河幻灭的景象。
“这是‘混沌珠’的雏形,它继承了神碑的部分镇压、演化之能,可以随你成长而成长。既是你的本命法宝胚子,也是你最后的保命之物——危急时刻,可将其引爆,其威力……足以威胁到化神修士。”
化神修士!
这简直是一张恐怖的底牌。
“前辈……”我看着手中温润的珠子,明白墟的意识即将随着神碑的彻底转化而消散。
“我的使命完成了,”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,“记住,变强,探寻真相,但更要……保护好自己。上一代圣体,就是太执着于真相,才……”
声音戛然而止。
混沌珠微微一颤,归于平静。
第九层殿堂中,只剩下我一人,以及手中温热的珠子。
神碑已逝,传承已得。
我收起混沌珠,环顾空荡的殿堂。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了。
该离开了。
不知其他进入神宫的人,情况如何。
我转身,走向来时的入口。
就在我即将踏出第九层的瞬间,脚下地面忽然亮起一个复杂的传送阵纹。
光芒一闪,我消失在了原地。
并非回到第八层,而是直接被传送出了混沌神宫!
当我再次看清周围景象时,发现自己正站在来时的那座岛屿边缘,脚下就是那条危险的空间裂隙路径。
远处,混沌神宫依旧笼罩在朦胧光晕中,但给我的感觉,似乎黯淡了一些。
“安长老!”
“你出来了!”
几声呼喊传来。
我转头,看到岸边已经聚集了几个人:云逸、琴心、慧真,还有……伤势不轻的炎昊和熊山。秦岚和陆乘风也在其中。
看他们的样子,似乎都经历了一番苦战,气息不稳,但眼神中大多带着收获的喜悦。
“你们……”我刚开口。
忽然,异变陡生!
整个岛屿剧烈震动起来!
“怎么回事?!”众人惊呼。
只见远处的混沌神宫,光芒急速闪烁,然后“轰”的一声,竟开始缓缓下沉!
“神宫要沉了!”云逸脸色大变,“快!离开这里!空间通道要崩塌了!”
我们顾不上多说,纷纷冲向那条空间裂隙路径。
就在这时,异变再起!
岛屿四周的五彩海水中,突然伸出无数条透明的触手,速度快如闪电,抓向岸边的众人!
“小心!”
我反应最快,混沌领域瞬间展开,将身边的秦岚、陆乘风和最近的慧真笼罩。
“嗤嗤嗤!”
触手撞在混沌领域上,被灰色的混沌之气搅碎。
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。
离得稍远的熊山被一条触手缠住脚踝,猛地拖向海水!
“救我——!”他惊恐大叫。
炎昊离他最近,下意识地挥出一道火焰斩断触手,但又有更多触手缠了上来!
“走!”云逸咬牙,与琴心配合,一道风刃音波斩断数条触手,将炎昊和另一个幸存的赤阳宗弟子拉进他们的防御圈。
但熊山……已经被拖进了五彩海水之中,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,便消失不见。
万兽山,全军覆没。
“走!”云逸目眦欲裂,却不敢停留。
我们几人组成防御阵型,沿着那条时隐时现的路径,拼命向外冲去。
身后的混沌神宫沉没得越来越快,引发的空间震荡也越发剧烈。路径不断扭曲、断裂,五彩海水中的透明触手更是无穷无尽。
不时有人被触手卷走,发出绝望的哀嚎。
当我们终于冲出空间裂隙区域,回到相对平静的海面时,回头望去,只见那片五彩海域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,正在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。
混沌神宫,彻底消失了。
而我们……出发时十二人,此刻站在海面上的,只剩下七人:我、秦岚、陆乘风、云逸、琴心、慧真、炎昊。
赤阳宗死了一人,玄阴门全军覆没(幽影早已迷失在空间裂隙),金刚寺死了一人,凌云阁死了一人,妙音谷死了一人,万兽山全军覆没。
损失,惨重得超乎想象。
所有人都沉默着,看着那逐渐平复的漩涡,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,以及失去同伴的悲痛。
良久,云逸沙哑着嗓子开口:“神宫沉没,通道恐怕也……我们要自己想办法回去了。”
来时的那条安全通道,是与神宫相连的。神宫沉没,通道很可能已经崩塌。
这意味着,我们要靠自己,横渡这危机四伏的无尽海,返回东域。
前路,依然布满荆棘。
但至少,我们活下来了。
而且,我得到了最重要的东西。
我握了握袖中的混沌珠,感受着体内新生的九条圣脉和那团旋转的圣源雏形。
混沌神宫的考验结束了,但我真正的考验,或许才刚刚开始。
观测者,圣血之谜,囚笼世界……
以及,上一代圣体未能走完的路。
我会继续走下去。
直到,看清所有的真相。
“先找个地方休整,”我对众人说,“然后……我们回家。”
海风吹过,带着咸腥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。
无尽海的旅程,还远未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