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东来的心，咯噔一下，沉到了谷底。
他明白了。
这哪里是开会，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，而他，就是那个自己送上门来的樊哙。
“所以……”赵东来艰难地开口。
“所以，这最后的五百万，就得靠你们公安系统了！李达康大手一挥，语气斩钉截铁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。
“我们公安局？”赵东来彻底懵了。
开什么国际玩笑？
让公安局出钱搞经济建设？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！
“书记，这不合规矩吧？”赵东来急了，“我们公安局的经费，都是专项经费，每一笔都有明确用途。是用来买装备，搞刑侦，保一方平安的！怎么能拿去给企业当扶持基金？”
“怎么就不能了？”李达康的脸沉了下来，“东来同志，你的思想觉悟，有待提高啊！”
“我问你，我们为什么要发展经济？”
赵东来一愣，下意识地回答：“为了……国富民强？”
“说得好！”李达康一拍桌子，“那经济发展不起来，会怎么样？企业倒闭，工人失业，社会上无所事事的人多了，会不会引发治安问题？盗窃、抢劫，甚至更恶劣的刑事案件，发生率会不会上升？”
赵东来张了张嘴，无法反驳。
“所以啊！”李达康的语调陡然拔高，“你们公安局出这五百万，不是在搞经济建设，是在搞源头治理！是提前维稳！是用最小的代价，防范最大的风险！这叫治本！你懂不懂？”
一套歪理邪说，被他说得理直气壮，冠冕堂皇。
赵东来站在那里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。
他想骂人。
他想说，这他妈的是什么狗屁逻辑！
可看着李达康那张写满了“我是为你好”的脸，看着会议桌旁那一双双幸灾乐祸、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眼睛，他知道，自己今天这五百万，是出也得出，不出也得出了。
他掉进了李达康早就挖好的坑里，而且还是自己主动跳下来的。
“怎么样，东来同志？”李达康看着他，笑眯眯地问道，“这个任务，你们公安局，接还是不接？”
赵东来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滚烫的沙子，每一个字都磨得他生疼。
在李达康和会议室里所有同僚的注视下，他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。
那一道道目光，有的是看戏，有的是同情，但更多的是庆幸。
庆幸这口五百万的黑锅，没有砸在自己头上。
接，就是违规调用专项经费，将来审计出了问题，他赵东来第一个倒霉。
不接，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，驳了市委书记李达康的面子。以后京州市公安局的日子，恐怕比黄连还苦。
两害相权取其轻。
赵东来闭了一下眼睛，再睁开时，已经是一片死灰。
“我接。”
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。
李达康的脸上，瞬间绽放出菊花般的笑容。
他满意地拍了拍手，“好！我就知道，东来同志是有大局观的！我们京州的干部队伍，就需要你这样勇于担当的同志！”
一顶高帽子扣下来，赵东来却只觉得屈辱。
他低着头，一言不发。
“好了，既然资金的问题解决了，那我们就散会！”李达康站起身，大手一挥，意气风发，“同志们，时不我待，抓紧时间把工作落实下去！为了我们京州更好的明天，奋斗！”
众人纷纷起身，嘴上应和着，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容。
只有赵东来，像一尊石雕，僵硬地站在原地。
他看着李达康被众人簇拥着走出会议室，那背影，在他看来，像极了一头刚刚饱餐过后的狐狸。
……
晚上七点，省干部宿舍三号楼。
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。
吴惠芬不停地给陆亦可夹菜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，试图缓和这凝滞的空气。
“亦可，多吃点，看你最近都瘦了。工作再忙，也要注意身体。”
“谢谢小姨。”陆亦可应了一声，却没有多少胃口。
坐在主位上的高育良，从吃饭开始就没说几句话，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。
但他越是沉默，那种无形的压力就越是浓重。
终于，高育良放下了筷子。
清脆的碰撞声，让吴惠芬和陆亦可的动作都停了一下。
他端起茶杯，轻轻吹了吹浮沫，目光却落在了陆亦可的身上。
“亦可，你为什么要帮侯亮平？”
问题来得如此直接，没有任何铺垫，精准地切开了饭桌上伪装的温情。
吴惠芬的脸色变了变，连忙打圆场，“老高，你看你，我姐难得带孩子回来吃顿饭，说这些工作上的事干什么？快吃饭。”
高育良摆了摆手，打断了妻子的话，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陆亦可。
“你让她说。”
陆亦可深吸一口气，也放下了碗筷。她知道，这个问题她躲不掉。
“小姨夫，我不认为我是在帮他。我只是在做一个检察官应该做的事情。”
“哦？”高育良的眉毛微微一挑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
“一个副市长，丁义珍，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，京州中院的副院长陈清泉，身为司法干部，居然跑到山水庄园那种地方去嫖娼，被人当场抓住！”
陆亦可的声音透着一股属于年轻人的锐气跟执着。
“汉东现在这个样子，难道不应该有侯亮平这样的人，来好好整顿一下吗？他查案子，讲程序，是为了把真相挖出来，把我们干部队伍里的蛀虫清理掉，这有什么错？”
“我觉得我们汉东就需要这样的反贪局长。”
她抬起头，直视着高育良。
高育良听完，没有生气，反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。
“呵。”
这声笑，不带任何温度，反而充满了说不尽的嘲弄和怜悯。
陆亦可的脸颊瞬间涨红了，她感觉自己那套建立在书本和法条上的正义观，在这声轻笑面前，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。
“小姨夫，您笑什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