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孙建文只是端坐在那里，一动不动。
他没有看任何人，只是低着头。
高育良脸上的笑容，第一次凝固了。
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孙建文身上，从平静，到疑惑，再到一丝冰冷的震怒。
孙建文感受到了那道灼人的视线，但他依旧没有抬头，只是眼神躲闪，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与高育良的对视。
背叛！
这个词，狠狠扎进了高育良的心里。
“好。”沙瑞金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，“同意育良书记议案的，是四票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转向田国富。
“那么现在，同意国富同志的提议，对侯亮平同志以批评教育为主，不予立案处分的，请举手。”
田国富几乎是立刻举起了自己的手，像是要证明自己的立场。
随即，李达康！
真是条好狗！高育良心中冷哼。
紧接着，省委宣传部部长也举起了手。
最后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，省委书记沙瑞金，缓缓地，举起了自己的右手。
一票，两票，三票，四票。
不多不少，正好四票。
高育良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。
四比四。
除了那三个打定主意谁也不得罪的中间派，会场上的力量，被精准地切割成了两半。
他还没有输。
但是，赢的希望，也变得无比渺茫。
孙建文那一下釜底抽薪，让他从稳操胜券的云端，直接跌落到了悬崖边缘。
会议室里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等待着最后的宣判。
在这种势均力敌的僵局之下，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人，就成了打破平衡的唯一砝码。
省长，汉东省政府的二把手，现在，必须表态了。
然而，沙瑞金并没有去看那三位关键人物。
他的目光，再一次平静地扫过全场，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没有举手的人身上。
“还有没有同意国富同志意见的？”
时间，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。
一秒。
两秒。
就在高育良嘴角的笑意即将重新浮现时，一只手，一只布满老茧、骨节粗大的手，缓慢地，举了起来。
是孙建文！
汉东省军区司令员，孙建文！
高育良脸上的血色，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
他整个人都僵在了椅子上。
他的大脑一片空白，无法处理眼前这荒诞到极致的一幕。
怎么可能？
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孙建文的身上，几乎要将他凌迟。
他到底是被什么威胁了？
是他远在京城发展的儿子被抓了把柄？
还是他军区内部出了什么天大的纰漏，被沙瑞金捏在了手里？
一个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，能让他做出这种临阵倒戈、背后捅刀之事的，该是何等致命的要害！
高育良想不通，也想不明白。
他只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，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
这不是政治上的失败，这是信念的崩塌，是来自最信任盟友的背叛！
孙建文没有看他，甚至没有看任何人。
他只是低着头，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桌面。
随着孙建文的手举起，坐在他身旁的统战部部长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，也跟着举起了自己的手。
他的这一票，在此刻已经无关生死，但却像是在这场背叛的戏剧上，又添上了一个冷酷的注脚。
五票。
不，是六票。
加上田国富、李达康、省委秘书长，以及沙瑞金自己。
六比四。
大局已定。
高育良缓缓地靠回了椅背，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了全身。
他输了，不是输在谋略，不是输在口才，而是输在了他看不见的、最肮脏的角落里。
沙瑞金脸上露出了会议开始以来，第一个堪称满意的神情。
“好，六票赞成，四票反对。那剩下三位同志，是弃权了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结论性的肯定，“少数服从多数，这是我们～的组织原则。那么，关于侯亮平同志的处理决定，就按照国富同志的提议来办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目光转向高育良，那温和的表情下，藏着杀人诛心的刀。
“以批评教育为主。但是，该写的检讨，一个字都不能少。”
“育良书记，侯亮平是你的学生。俗话说，一日为师，终身为父嘛。我看，这份八千字的深刻检讨，就让他写好之后，交给你这个老师来亲自审阅，你来帮他把把关，你看怎么样？也算是让他真正地长长记性，明白我们汉东的规矩。”
这句话，比直接打他一耳光还要狠毒！
这不光是要他高育良咽下这口恶气，更是要他亲手为自己的失败背书，亲手确认侯亮平这个“学生”的胜利！
这是要把他汉东政法王、育良书记的脸面，连同他为人师表的清誉，一起踩在地上，再碾上几脚！
会议室里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育良的脸上，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诛心之辱。
李达康的嘴角，已经快要压不住了。
高育良的脸，绿得不像话。
但他终究是副书记，几十年的宦海沉浮，早已让他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。
他维持着最后的风骨，扶了扶眼镜，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。
“沙书记言重了。”
“侯亮平同志，是您力排众议，从京城请来的反腐尖刀，是您亲自为我们汉东选定的领路人。这份检讨，是对他这次错误行为的总结，更是对他未来工作的鞭策。理应交到您这位领路人的手里，让他时刻铭记，谁才是他今后工作的指引和方向。”
“至于我这个老师，”高育良自嘲地笑了笑，“早已经是过去式了。现在的年轻人，有自己的想法，我们这些老家伙，管不了，也不该管了。”
一番话，滴水不漏。他不仅将这份屈辱的检讨推了回去，更是再一次，将侯亮平与沙瑞金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。
你沙瑞金的人，你自己管！他犯了错，是你这个领路人没带好！
沙瑞金脸上的笑容不变，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。
“呵呵，育良同志说的，也有道理。”
他轻轻鼓了鼓掌，像是真的在赞许高育良的大度。
随即，他话锋一转，面向了所有人。
“不过，育良同志刚才对于程序的担忧，我是完全赞同的，也是听进去了。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问题！”
他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权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