让高育良来查？
高育良是政法委书记，是上一届班子的老人。
他查案，查的会是谁？
查的会有多深？会不会最后又变成一个高高举起，轻轻放下的和稀泥结局？
最关键的是，这个案子一旦由政法系统主导，他这个纪委书记，岂不是彻底被排除在外，连边都摸不着了？
那他田国富，今天不仅是丢了脸，更是丢了里子，丢了在这场反腐大戏中，最重要的话语权！
然而，就在田国富心头冰凉，准备做最后挣扎的时候，沙瑞金的话，却并未就此结束。
“当然。任命育良同志担任组长，并非是否定我们纪委同志的工作，更不是要将纪委排除在外。”
“侦办如此级别、如此规模的案件，尤其是在涉及到高级干部的时候，需要的不只是法律层面的证据，更需要我们纪委同志在纪律审查、政策把握和谈话突破上的专业能力。”
“政法系统，讲的是证据链，是法律条文。而我们纪委，最擅长的，是攻心！是撕开腐败分子伪装的面具，撬开他们紧闭的嘴巴！”
“这两者，缺一不可！”
沙瑞金看着田国富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：“所以，国富同志，我需要你，从省纪委，立刻抽调一支队伍！一支最精锐、最可靠、业务能力最强的队伍！”
“由你亲自挑选，然后，并入专案组！”
“他们的任务，不是主导，而是协助！是利用你们纪委的专业手段，全力协助检察院和公安厅的同志，攻坚克难！”
话音落下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。
所有人都品出味来了。
沙瑞金这一手，玩得太漂亮了！
他既采纳了刘震东的意见，给了老省长天大的面子，又没有完全把纪委一脚踢开，而是将其降格为“辅助”。
名义上，纪委不再是主导，但实际上，纪委的精锐力量，依旧深度参与了案件的侦办。
这一下，刘震东的面子有了，田国富的里子，也勉强保住了一点。
“我同意沙书记的安排。”刘震东第一个表态。
只要主导权在政法系统，在同为老班子的高育良手上，纪委派几个人“协助”，无伤大雅。
“我也同意。”吴春林等人立刻跟上。
田国富那颗已经沉到谷底的心，总算是稍稍浮上来了一点。
从主导，到协助。
虽然是一字之差，却是天壤之别。这无疑是一种削权，一种变相的敲打。
但，总比被彻底排除在外，沦为看客要好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站起身，沉声表态：“请沙书记放心，请各位放心，我立刻挑选最优秀的同志，加入专案组！”
他以为，这件事，到这里，就算是尘埃落定了。
他今天虽然受了奇耻大辱，但总算是在悬崖边上，保住了最后一点体面。
然而，他还是低估了沙瑞金。
或者说，他高估了自己在沙瑞金心中的分量。
就在田国富准备坐下的时候，沙瑞金那平淡的声音，再次响起。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
三个字，让田国富刚刚准备弯下的膝盖，猛地一僵。
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，再次聚焦。
沙瑞金的脸上，笑容已经完全收敛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。
“刚才，同志们的讨论，给我敲响了警钟！”
他的目光，直刺田国富！
“山水庄园，一个盘踞在省会心脏地带的巨大毒瘤，存在了这么多年，牵连了这么多干部，而我们的一些监督部门，却如同瞎子、聋子一般，毫无察觉！”
“刘省长问得好，我们的探头，都照到哪里去了？”
“这个问题，不仅仅是外界的疑问，更是我们党内，必须严肃回答的问题！”
沙瑞金的声音，陡然拔高，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。
“国富同志！”
“在！”田国富的身体，下意识地绷紧。
“专案组调查山水庄园，那是对外。”沙瑞金看着他，缓缓说道，“而你，还有一个更重要，更紧迫的任务，要对内！”
“我觉得，你从今天起，在全省的纪检监察系统内部，立刻开展一场深刻的，全面的，自查自纠运动！”
“轰！”
这句话，在田国富的脑海里，轰然炸响！
自查自纠？
在纪委内部，搞自查自纠？
这……这是什么意思？
沙瑞金的声音，还在继续，每一个字，都砸在田国富的心上。
“我要你查！从省纪委，到各个市纪委，再到县区纪委！一层一层地查下去！”
“查思想！看到底是谁，思想麻痹，玩忽职守！”
“查作风！看到底是谁，作风漂浮，不作为，慢作为！”
“更要查人！”
沙瑞金说到这里，刻意停顿了一下，那冰冷的目光，扫过全场，最后，死死地钉在田国富的脸上。
“看看我们的队伍内部，到底有没有人，在给腐败分子通风报信！”
“到底有没有藏着，给他们打伞的‘内鬼’！”
此言一出，满座皆惊！
如果说，之前让纪委“避嫌”，只是打脸。
那么现在，在纪委内部搞一场“自查自纠”，还要查“内鬼”，这已经不是打脸了！
这是把纪委的脸皮，彻底撕下来，按在地上，用脚，狠狠地碾！
这等于是在向整个汉东官场，公开宣布——省纪委，有问题！而且问题很大！大到需要自己给自己开刀了！
田国富整个人，都懵了。
他田国富，从一开始，他就旗帜鲜明地，站在了沙瑞金这一边，是沙瑞金在汉东，最倚重的一把刀！
可现在，为了一个山水庄园案，为了平息刘震东这些老人的怒火，沙瑞金竟然毫不犹豫地，就把他这把刀，当成了平息事端的祭品？
这已经不是敲打了。
这是要把他彻底钉死在失职、渎职的耻辱柱上！
这一刻，田国富感觉一股寒气，从脚底板，直冲天灵盖。
他看着沙瑞金那张波澜不惊，甚至还带着一丝“恨铁不成钢”意味的脸，忽然明白了。
在沙瑞金这盘大棋里，他田国富，终究也只是一颗棋子。
一颗在需要的时候，可以随时被牺牲掉的棋子！
“是……沙书记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