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环视四周，看着法院门口那庄严的国徽，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“如果一场地震，能够震塌那些腐朽不堪、危害人民的危楼，能够让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蛀虫无所遁形，能够换来政治生态的海晏河清，能够换来人民群众的安居乐业……”
“那么我希望，这样的地震，来得更猛烈一些！”
话音落下，全场掌声雷动。
无数的镜头，定格了这一刻。
祁同伟站在人群中央，身后的背景，是庄严的法院，头顶，是汉东湛蓝的天空。
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，穿过人群，上了一辆警车。
车门关上，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。
李晓坐在副驾驶，回头看着自家厅长，眼神里全是抑制不住的崇拜。
“厅长，您刚才那番话……太牛了！我估计明天全国的报纸头条，都是您的语录！”
“你就是汉东人民的英雄。”
祁同伟靠在椅背上，闭上了眼睛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。
牛吗？
或许吧。
但在祁同伟的心里，却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荒芜。
英雄？
他想起在那个夜晚，高小琴在他怀里，生命一点点流逝时，对他说的话。
“同伟，答应我，以后别做英雄了……”
“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……”
李晓口中那个万众瞩目的英雄，却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不住。
他的胜利，是踩着她的尸骨和他们未出世孩子的鲜血换来的。
他为汉东人民扫出的朗朗乾坤，每一寸，都浸透着她的血。
这是何等的讽刺。
何等的……可笑。
祁同伟的胸口，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他缓缓闭上眼，将所有的情绪，都掩藏在无边的黑暗里。
李晓从后视镜里，看到了祁同伟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，和紧闭的双眼。
他以为厅长是累了。
毕竟，为了这个案子，他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。
“厅长，我们是回省厅，还是……回家？”李晓小心翼翼地问。
顿了顿，他又补充了一句，“或者，去公墓那边……看看高总？”
祁同伟的眼睛，猛地睁开。
那双眼睛里，没有了面对媒体时的从容和，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和死寂。
去看她？
他现在，有什么脸面，去见她？
他甚至不敢去想，那块冰冷的墓碑下，埋葬着他此生唯一的温暖。
“回厅里。”
祁同伟的声音，沙哑，干涩，不带一丝感情。
李晓不敢再多问，立刻应道：“是！”
警车平稳地汇入车流。
窗外的京州，一派繁华。
可这一切，在祁同伟眼中，都失去了色彩。
他的世界，在那天晚上，就已经崩塌了。
现在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，只剩下最后一件事。
赵瑞龙的死刑判决，虽然是立即执行，但按照程序，还必须上报至最高人民法院，进行死刑复核。
只有当最高院的核准裁定下达，并且验明正身，执行枪决之后，这一切，才算是画上了一个真正血淋淋的句号。
这个过程，快则半月，慢则数月。
虽然以赵瑞龙罪行的恶劣程度，以及此案在全国范围内造成的巨大影响来看，最高院核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。
但是，只要没有到最后一刻，谁也不敢保证，中间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。
赵家在汉东盘踞数十年，根深蒂固。
赵立春虽然倒了，但他在京城经营多年的关系网，难道就真的干净了？
会不会有人，为了撇清关系，或者为了卖最后一个人情，在复核阶段做手脚？
会不会有什么关键的物证，在移交过程中意外丢失？
会不会有哪个不知死活的法官，试图将立即执行变成死缓？
祁同伟两世为人，见惯了官场上的龌龊和黑暗。
他要万无一失。
他要亲眼看到，赵瑞龙的死讯公告！
在那之前，他不会去见高小琴。
他要带着赵瑞龙的项上人头，去祭奠她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。
他要告诉她，他替她报仇了。
用最彻底，最干净，最不留后患的方式。
汉东省，第二检察院二层小别墅。
崭新的电视机里，正播放着汉东卫视的新闻。
“……今天，不是我祁同伟的胜利，也不是公安部门的胜利，而是人民的胜利，是法治的胜利！”
画面中，祁同伟站在法院门口，被无数记者环绕。
他身穿笔挺的警服，身姿挺拔如松，面对无数长枪短炮，侃侃而谈。
他的声音，通过电视喇叭，回荡在陈岩石家的客厅里。
每一个字，都清晰，有力。
每一个字，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，狠狠地抽在陈岩石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。
客厅里，烟雾缭绕。
陈岩石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，捏着遥控器的手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。
人民的胜利？
法治的胜利？
好一个人民的胜利！
好一个祁同伟！
他现在，是汉东的英雄了。
是扳倒赵家王朝，为民除害的大英雄！
是汉东人民口中那柄斩妖除魔的利剑！
名声，地位，还有无数人的崇拜和敬仰！
陈岩石的胸膛，剧烈地起伏着，浑浊的眼睛里，翻涌着压抑不住的嫉妒与怨毒。
凭什么？
他凭什么？！
一个投机钻营，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无耻小人！
一个曾经给赵立春当狗，摇尾乞怜的走狗！
现在，他摇身一变，成了屠龙的勇士？
何其荒唐！何其可笑！
最主要的是，祁同伟站得越高，就越是显得他陈岩石当初的决定，是多么的错误。
祁同伟越是光芒万丈，就越是在无声地嘲讽他陈岩石，有眼无珠！
这不就是在告诉所有人，当初祁同伟在公安局里，在省委大院门口，给他的那两顿打，是他陈岩石咎由自取吗？！
“如果一场地震，能够换来政治生态的海晏河清……那么我希望，这样的地震，来得更猛烈一些！”
电视里，祁同伟的话，掷地有声。
全场，掌声雷动！
“呸！”
陈岩石一口浓痰，吐在了光洁的地板上。
说得比唱得还好听！
还不是为了他自己！
赵立春这棵大树，在汉东盘踞了多少年？
根系有多深？祁同伟作为赵立春一手提拔起来的公安厅长，他能是干净的？
放屁！
他身上，绝对沾满了赵家的脏水！
陈岩石越想，思路就越清晰。
他想通了！
他什么都想通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