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啸声还没被江风吹散,夜玄凌投出的半枚玉珏已经飞速撞入铜镜正中。
铜镜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,仿佛海底的古钟被人撞响。
原本光滑的镜面瞬间沸腾起来。水银般的波纹散去后,镜中映出的,是一段被鲜血浸透的过往。
画面里是漫山遍野的白骨。
大靖开国太祖身披黄袍,跪在一个巨大的肉瘤前。那肉瘤搏动着,每次收缩都喷出肉眼可见的瘟疫紫气,这就是龙脉疫母胎。
太祖身后,是一万名被烧成灰烬的药宗弟子,他们的骨灰被填入地基,用来压制那团不断膨胀的恶肉。
画面一转,漆黑的汤药被一碗碗端到历代幼帝面前。
“这就是大靖的根基?”苏清漪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倒流。
所谓的皇权天授,其实是与病毒签订的契约。
皇室嫡系是用来盛放病毒的活鼎,是被选中的培养皿。
“咳……咳咳。”
不远处,萧珩剧烈咳嗽起来。
他捂着嘴,指缝里渗出一滩滩带着金色碎屑的黑血。
萧珩颤抖的摊开手掌,看着掌心那团蠕动的金屑,眼神空洞:“朕……只是个罐子?”
平日里被御医吹捧的龙体康健,原来只是容器快要被装满的信号。
“你终于懂了,你终于看到了。”
一声大笑打断了萧珩。
裴砚之双眼放光,整个人扑向那面巨大的铜镜,脸上的伪装彻底撕碎。
“这是进化!是共生!”
裴砚之嘶吼着,双手猛的撕开胸口那件干枯的人皮中衣。
刺啦一声,写满名字的人皮被扯了下来。
三百个药童的名字混着干涸的金液剥落,在半空中化作扭曲的金色符咒,朝着苏清漪的眉心压来。
“清漪!别怕!只要你也成为守冢人,我们就都永生了!”
“永生你大爷。”
苏清漪吐出这几个字。
她没有抬手,眉心那道青黑色的鳞纹骤然亮起寒光。
那光芒冷冽,不像凡火。
那些金色符咒还没碰到她的皮肤,就在空气中被鳞光寸寸割裂,化作光点消散。
就在这时,脚踝传来一阵温热的束缚感。
苏清漪低头,看到小满跪在湿滑的青砖上,双手捧着那堆豆壳残灰。
灰烬里,一株嫩绿的幼芽正飞速生长,缠住了她的脚踝。
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她脑海里响起,这次十分清晰:
【检测到宿主即将跨越物种界限。】
【入冢条件判定:承接国运。】
【支付代价:核心情感扇区格式化。即刻永久删除关键词——母亲。】
苏清漪的心脏猛的抽搐了一下。
这是一种概念上的抹杀。
她闭上眼,脑海里那个穿着碎花围裙,在病床前握着她手说“囡囡别怕死,妈在呢”的身影,开始变得模糊。
紧接着,是原主记忆里,那个在大火中为了护住女儿而烧掉所有手稿的妇人。
焦黑的背影和空气中的烧焦味,都在这一秒迅速淡去。
这种剥离比凌迟更残忍。
温暖的牵挂,那种名为母爱的感觉,正从她的灵魂里被挖走,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定义:生物学女性繁衍者。
“清漪……别进!回来!”
龙脊矶边缘,夜玄凌从战马上重重摔落。
夜玄凌顾不得摔断的肋骨和满身的泥泞,显得狼狈不堪。
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青石,夜玄凌嘶哑的吼着,想要爬起来冲向那个正在变得陌生的背影。
话音未落,那枚嵌入铜镜的玉珏突然倒飞而出。
噗嗤一声,玉珏带着血线,嵌回了夜玄凌心口的旧伤处。
伤口没有传来剧痛,原本狰狞的疤痕上反而生出一层细腻的青苔。
青苔遇血疯长,瞬间开出几朵金花,花蕊扭曲成三个古篆——共生源。
夜玄凌僵住了。
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在他体内蔓延,这是苏清漪留给他的一道枷锁,也是一道生机。
苏清漪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,但没有回头。
她已经开始不理解回头这个动作所代表的情感含义。
苏清漪向前迈了一步。
青黑色的鳞片迅速覆盖了她白皙的面庞,眸子里的黑色褪去,变成两团没有感情的金色竖瞳。
指尖触碰到冰冷镜面的瞬间,涟漪再起,浮现一行文字:
“入者,非人非神,乃国脉之喉。”
这就是真相。
所谓的药神,是替这生病的大地喊疼的喉舌。
苏清漪停顿了片刻。
在人性消散前,她微微侧头,用那双变成龙瞳的眼睛,看了瘫倒在地的夜玄凌一眼。
她的声音很轻,却清晰的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:
“若我忘了你……”
她顿了顿,似乎在搜索某个丢失的词汇,最终只剩下理智:
“记得替我记住,药是有用的。”
下一秒,苏清漪纵身一跃。
镜面如同一张巨口,一口吞没了她的身影。
轰隆!
两扇百丈高的青铜门轰然闭合,巨响震得长江断流。
江面上那九尊鼎影失去了支撑,瞬间沉没,连带着那些过往,一同葬入深渊。
世界重归死寂。
药冢之内,无天无地。
四周是虚空,无数白骨悬浮其中,如星辰般缓缓旋转。
苏清漪赤脚踩在虚空上,每落一步,脚下黑暗便荡开一圈金色涟漪。
在黑暗深处,一阵沉闷如雷的心跳声,正缓缓苏醒。